冒然上门,别说问出线索,恐怕连门都进不去,还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的骗子,引起老人的警惕和反感。
“这样啊……”胡青青脸上露出为难又同情的神色,“那我们更得关心一下林奶奶了。谢谢阿姨,我知道了,我们不会冒昧打扰的,会先和居委会沟通一下。”
她又陪着老人们聊了几句家常,便礼貌地告辞了。
转身离开的瞬间,她脸上的清纯无辜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了然和凝重。她拿出手机,给王野发去了一条信息:
“鱼已上钩,性情刚烈,非寻常饵料能钓之。完毕。”
……
与此同时,江城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
王野、柳心莲和黄天祥三人,正站在档案查询处的窗口,面临着与胡青青截然不同的挑战——现代社会的铜墙铁壁,官僚体系。
“对不起,查询四十年代的城市规划底图,需要有单位介绍信和明确的科研项目立项证明。”窗口里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公式化地回答道。
“通融一下,我们是江城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正在做一个关于江城老街区变迁的课题。”王野递上自己的学生证,陪着笑脸。
“规定就是规定。”工作人员看都没看学生证,一脸的公事公办。
黄天祥的暴脾气差点就要发作,被王野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别急。”柳心莲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一直闭着眼,似乎在感知着整栋大楼的气息。忽然,她睁开眼,对王野轻声说,“跟我来。”
她领着两人,绕过查询大厅,直接走进了办公区,最后停在了一间挂着“总工程师办公室(退休返聘)”牌子的门前。
“这里?”王野有些疑惑。
柳心莲点点头:“这栋楼里,关于‘过去’的气息,最浓郁的地方,就在这里。”
王野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推门而入,只见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图纸和模型,一个头发花白、戴着深度眼镜的老者,正趴在一张巨大的绘图桌上,用一把老式的丁字尺比对着什么。
“你们找谁?”老者头也不抬地问。
“您好,请问是钱工吗?”王野恭敬地问。来之前,他们也做了功课,知道这位钱立群总工程师是江城规划界的泰山北斗,一辈子都扑在了这座城市的地图上。
“我就是。有事快说,我忙着呢。”钱工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钱工,我们想向您请教一个地方。”王野开门见山,“一个可能已经消失了的地方——五马街。”
“五马街?”
听到这个名字,钱工那只握着铅笔的手,猛地停在了图纸上。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三个不速之客:“你们问这个干什么?这个名字,至少有四十年没人提过了。”
“我们在研究一段地方史料时,看到了这个地名,它对我们的研究很重要。”王野诚恳地回答。
钱工盯着他们看了足足有半分钟,似乎在判断他们话语的真伪。最终,他推了推眼镜,从一旁的铁皮柜里,吃力地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牛皮纸图筒。
“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金融中心、中央商务区,没几个人还记得那些老街老巷了。”他一边吹着图筒上的灰,一边嘟囔着。
他从图筒里抽出一张泛黄卷曲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在桌上铺开。
那是一张手绘的、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的江城地图!
街道、商铺、河流、桥梁……城市的血脉以一种古朴而精确的方式,呈现在众人眼前。
“五马街……我看看……”钱工戴上另一副更高倍数的放大镜,凑到地图上,手指像寻路的蚂蚁,在密集的线条中缓缓移动,“城东,对,在这里……连接着当时的小东门和漕运码头,很繁华的一条街。”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点上。
“通源绸缎庄,在五马街中段,把角的位置。”黄天祥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用你说,我闭着眼都能想起来。”钱工白了他一眼,手指在那个位置上轻轻点了点,“就是这里。当年为了修建立交桥,整个五马街连同周边的几条巷子,全部拆迁了。”
“那……那它现在的位置,大概在哪里?”王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钱工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身打开电脑,调出了一张高清的江城卫星地图。然后,他拿起那把丁字尺和一支红笔,以一种令人惊叹的、经验老道的姿态,开始在高清屏幕上进行比对和定位。
“这条河道没变……老城隍庙的位置,现在是市民广场……以这两个坐标为基准……”
他的红笔,在现代化的卫星地图上,缓缓地画出了一个范围,最后,落定在一个点上,画了一个圈。
王野、柳心莲和黄天祥,同时凑了过去。
当看清那个被圈起来的地方时,三个人都愣住了。
那里,是江城如今最繁华、最时尚的商业中心——天河广场。
而钱工红笔圈出的那个点,精准地落在了广场中央那块巨大无比的、正播放着奢侈品广告的LED曲面屏的正下方。
七十多年前,英雄喋血、为光明牺牲的隐秘战场。
七十多年后,成了纸醉金迷、人声鼎沸的商业地标。
一股巨大的、荒诞而悲凉的感觉,瞬间攫住了王野的心脏。
“谢谢您,钱工。”王野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们退出了办公室,走廊里,三个人相顾无言。
这个结果,比他们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更加沉重,也更加讽刺。
傍晚,归心客栈。
两路人马带回了各自的情报。
当胡青青说完林晚秋老人的现状,王野再说出那个最终的地点时,整个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白素素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
黄天祥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桌子纹丝不动,他的眼眶却红得吓人。
“操!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
英雄的埋骨之地,成了资本的秀场。亲人的七十年等待,化作了一扇孤僻紧闭的门。
王野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亮,一字一句地说道:
“地点已经确定。人,我们暂时不能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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