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
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温暖的阳光。
林墨的眼皮动了动。
扶着他那双手臂,柔软又有力。
冰蓝色的发丝垂落,扫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
“你……”
苏璃的声音很近,带着无法压抑的颤抖。
“你还活着?”
“暂时。”
林墨想笑一下,却只扯动了嘴角。
身体里是空的。
不。
是太满了。
满到空无一物。
“你的身体。”
苏璃的指尖按在林墨胸口,那里的皮肤下,没有心跳。
或者说,心跳的规律已经无法用任何医学常识来解释。
“怎么了?”
“它在打仗。”
“嗯。”
“不。是三个国家在一个小岛上打仗。随时都会把岛掀翻。”
苏璃的脸色比林墨还要苍白。
“火焰。阴影。冰霜。还有你的灵魂。”
“你把它们……强行绑在了一起?”
“是它们选择了我。”
“这不一样!林墨!这根本不一样!它们是神性!你是人性!水火不容!你现在就是一个……”
苏璃说不下去了。
那个词太可怕。
她不敢说。
林墨替她说了出来。
“一个随时会把自己撕碎的容器。”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
“我有的选吗?”
苏璃沉默了。
对。
他没的选。
不这么做,在那场神战里,所有人都会变成尘埃。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老将军。
这位一生都献给钢铁与秩序的老人,此刻看着周围光怪陆离的一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果冻一样的马路。
跳着舞的摩天大楼。
天上飞翔的铁皮鸭子,曾经是汽车。
他的世界观,碎了。
可当他看向林墨,茫然又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警惕的,锐利。
“林墨。”
老将军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
林墨勉强站直身体。
“将军。”
“你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苏璃问过。
“我阻止了它们。”
“用一种更疯狂的方式。”
老将军的目光,扫过林墨手中那枚黯淡的六边形金属碎片,又扫过那粒还在微微蠕动的漆黑种子。
那是神明的残骸。
“世界要变天了。”
老将军一字一句说道。
“不。是已经变了。”
“从你吞下那尊伪神开始。不。从你站出来那一刻开始。”
老人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旧的规则被你打碎了。新的规则还没建立。现在是真空期。是所有牛鬼蛇神最喜欢的时候。”
“而你。林墨。”
老将军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墨。
“你就是那场风暴的风眼。”
“你就是那个最大的牛鬼蛇神。”
“元帅!你听见没有!”
地下指挥中心,雷暴几乎是把自己的脑袋塞进了通讯设备里。
“我他妈再说最后一遍!”
“伪神!对!就是天上那个大眼珠子!”
“它……它没了!”
通讯器的另一端,是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是被一个少年干掉的!对!一个少年!叫林墨!”
“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干掉!是……是……被吃了!”
雷暴吼出最后两个字,整个指挥中心所有幸存的军官都打了个哆嗦。
“元-帅?”
雷暴的声音弱了下来,带着一丝不确定。
“您还在听吗?”
安静。
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这种来自最高权力中心的安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
“天水城……情况很失控。是的元帅。非常失控。”
“我们的马路……变成了草莓味的果冻。我派人尝了。”
“城西的写字楼……在跳华尔兹。很……很投入。”
“城北的汽车全都长了翅膀飞走了。交通系统彻底瘫痪。”
“是的。活的。海鱼。城东下了一场海鱼暴雨。很新鲜。”
“元帅?”
“元帅您还在吗?”
“请下达指示!我们需要指示!”
“元帅!”
雷暴绝望地放下通讯器。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同样绝望的脸。
“完了。”
一个年轻参谋喃喃自语。
“连元帅都宕机了。”
冰冷的囚室里。
黑渊主教凋零,那个被万厄之源污染的疯子,正对着墙壁嘿嘿傻笑。
嘴里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门……门……”
看守他的两个士兵,离他远远的。
“这家伙彻底废了。”
“废了才好。不然审讯起来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你说……他嘴里的门,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邪教徒的疯话。”
话音刚落。
主教凋令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表情,从疯癫的狂喜,瞬间变成极致的恐惧。
“啊——!”
一声无声的尖啸,在他的灵魂里炸开。
他的身体,像一个被戳破的水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收缩。
皮肤化为焦炭,血肉化为蒸汽。
前后不过两秒。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两个士兵惊骇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小撮飘散的灰尘。
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人呢?”
“刚才……刚才还在这的……”
“被……被远程抹除了?”
两个身经百战的战士,看着那空荡荡的囚室,和地上那片灰,背后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军装。
敌人。
还在看着这里。
“你的心跳不对。”
苏璃的手指依旧没有离开林墨的胸口。
“它不规律。”
“哪里不规律?”
“它有时候是赤霄的战鼓。烈度一万二。”
“有时候是霜月的静水。频率归零。”
“有时候又是幽姬的虚无。根本无法侦测。”
“它们在争夺主导权。”
“不。它们在适应。适应彼此。适应我。”
“这种适应的代价是什么?”
苏璃的质问,像一柄冰锥。
“代价就是,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林墨。你现在就像一个塞了四种不同烈性燃料的引擎。它们随时可能……把你从内部撕碎!”
“我知道。”
林墨的回答,永远是这两个字。
平静。
却让人更加不安。
“你怎么能知道!这超越了所有已知的能量理论!火焰和冰霜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心脏里共存!光明与黑暗怎么可能为同一个意志效力!”
“因为有影子在中间做缓冲。”
“也因为有一个更弱小,却更固执的意志,在强行维持着牌桌上的秩序。”
“你的意志?”
“对。”
苏璃看着林墨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有冰霜在凝结,有阴影在潜行。
唯独属于林墨自己的光,很微弱。
“你的意志能撑多久?”
“一天?”
“一个小时?”
“还是下一秒?”
林墨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握住了苏璃冰冷的手指。
“在倒下之前。足够了。”
雷暴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回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重的,混杂着兴奋与不安的复杂神情。
“命令下来了。”
“元帅的命令?”老将军问。
“对。最高指令。S级。元帅亲自下达。”
“说什么?”
“不惜一切代价。”
雷暴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林墨身上。
“将林墨。苏璃。以及所有神级战利品。”
“安全护送至东大陆最高机密基地。”
“去哪?”
“一个代号。”
雷暴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
“第一序列壁垒。”
这个名字一出口,连老将军的瞳孔都微微一缩。
第一序列。
那不是一个基地。
那是一个传说。
一个只存在于最高权限档案里的,幽灵一样的存在。
有人说,那里关押着东大陆所有最危险的异常。
也有人说,那里才是东大陆真正的,最后的防线。
现在。
他们要去那里。
是被当做英雄迎接。
还是被当做新的,最危险的异常,关押?
没人知道答案。
所有人都在忙碌。
收拾装备。清点物资。安抚幸存者。
那枚【世界之楔】的碎片,和那粒【厄之种】,被放进了两个构造复杂,铭刻着无数神纹的金属盒里。
层层封印。
仿佛那不是战利品,而是两枚足以毁灭世界的诅咒。
林墨没有去看那两件东西。
他的目光,穿过忙碌的人群,落在了角落里。
那个破烂的,毫不起眼的木制音乐盒。
它静静躺在瓦砾堆里。
盒盖敞开着。
里面的机芯已经彻底损坏。
它看起来,就是一件普通的垃圾。
林墨走了过去。
弯下腰。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将那只破烂的木盒,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雷暴凑了过来。
“你要这个?”
“这破玩意儿有什么用?能量都没了。”
林墨没有看雷暴。
只是轻轻抚摸着音乐盒上粗糙的纹理。
“它的价值。”
“比那两件神明遗物加起来,还要高一万倍。”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战利品。”
林墨顿了顿,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而这个。是家。”
一架巨大的,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垂直起降运输机,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基地的废墟之上。
舱门打开。
里面走出的,是一队穿着全覆盖式动力装甲的士兵。
他们的装甲上,没有番号。没有军衔。只有一个统一的,猩红色的,序列号。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元帅的亲卫。
是只执行最绝密任务的“清道夫”。
老将军和雷暴的表情,愈发凝重。
这阵仗,不像是来迎接英雄的。
更像是来押送最高等级的囚犯。
所有人准备登机。
阳光正好。
万里无云。
一片纸。
一片洁白无瑕,仿佛用最纯净的雪花压制而成的纸,从湛蓝的天空中,飘落下来。
它没有被风吹动。
它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笔直的轨迹,缓缓下坠。
精准地,轻柔地,落在了林墨的脚尖前。
纸上。
一片空白。
雷暴抬头看天。
“哪来的纸?天上什么都没有。”
老将军皱起了眉头,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让他全身肌肉绷紧。
苏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感觉……很冷。”
一种被某种东西,从极高维度注视的,冰冷的寒意。
林墨低着头。
死死盯着那张空白的纸。
那道冰冷的,机械的,属于音乐盒的警告声,在他脑海里,再一次回响。
【新的‘修正者’已派遣。】
【代号:‘书记官’。】
林-墨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那片空白的纸。
一张等待被书写的纸。
一张可以记录一切功过,然后进行修正的纸。
“他来了。”
雷暴一脸莫名其妙。
“谁来了?”
林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看懂的,冰冷的弧度。
“一个来收卷子的监考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