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为的意识体在进藤光的身后剧烈地波动，那半透明的轮廓几乎要因为某种极致的情绪而彻底涣散。
他的存在，是千年棋道执念的凝聚。
进藤光却完全无法感知到这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只是个普通的少年，在他的视网膜里，棋盘上那两颗孤零零的黑子，散乱，随意，充满了外行人才有的生涩与荒谬。
“佐为，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开局，怎么看都烂透了啊。”
“不！光！你不懂！”
佐为的声音穿透了数百年的寂静，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急切与敬畏，直接在进藤光的脑海中炸响。
“这绝非胡闹！看那两颗子的位置，看它们彼此间的距离！”
“它们看似孤立，却在无形中分割了整个棋盘！那是一种气吞山河的构想，一种……一种要将整片星空都化为自己领土的野心！我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布局！”
棋盘的另一端，大野显然不具备“棋魂”的视角。
在他浸淫围棋数十年的经验里，楚天这种所谓的“双星布局”，只有一个名字——自杀。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属于业余界冠军的绝对自信。
他不屑于去思考这种华而不实的噱头背后有什么深意。
在他看来，最有效的回应，就是用最纯粹、最凶狠的力量，将对手的幻想彻底碾碎！
“啪！”
一枚白子被他重重拍在右上角，挂角！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紧接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瞬间展开！
大野的棋风以“猛虎流”著称，每一手棋都带着撕裂一切的杀意，此刻更是将这种风格发挥到了极致，招招都刺向楚天右上角那颗星位子的命门！
“来了！是大野老师的‘猛虎流’！”
“开局就直接强杀！太狠了！”
“那个叫楚天的小子要怎么防？这个角，他死定了！”
“一步错，步步错，这盘棋已经结束了。”
观战的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探出身子，视线死死锁住棋盘。在他们眼中，楚天那颗黑子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被大野这头下山猛虎撕成碎片，整个棋局将在开场不到二十手内，彻底崩盘。
然而，风暴中心的楚天，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他静静地端坐着，脊背挺直，整个人与身下的椅子融为一体，仿佛一座无法被撼动的孤峰。
他的眼神幽深，不起涟漪。
在大野落子的瞬间，他的“悟性逆天”天赋早已全速运转。
对手的每一步棋，都在他的脑海中自动分解，推演出成百上千种后续的可能。那些看似凶猛的攻势，那些隐藏在棋路中的陷阱与杀招，在他视野里，被一道道淡红色的光芒清晰地标记出来，所有的脉络都如同掌上观纹，无所遁形。
攻击我的角？
楚天的心湖平静无波。
可惜，你穷尽心力攻击的，只是我丢给你的一块骨头。
你看到的，也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在周围所有人愈发惊愕的注视下，楚天对右上角那片已经燃起战火的区域，彻底视而不见。
那颗即将被屠戮殆尽的棋子，仿佛与他毫无干系。
他修长的手指再次捻起一枚冰凉的黑子。
这一次，他的手臂没有在棋盘四角停留，而是以一种缓慢而又无比坚定的姿态，缓缓移向了棋盘的正中央。
那个在职业对局中，被视为禁忌的初始位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枚黑子的阴影，覆盖在了棋盘最核心的一点上。
天元！
“啪！”
黑子落下。
声音清脆，却在每个人的耳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天……天元？！”
一个棋客的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了调。
“他疯了？他放弃了角部的死活，在中央下了一子？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看不懂了……这已经不是围棋了，这是在羞辱大野老师，也是在羞辱围棋！”
如果说，之前的“双星布局”只是让众人震惊于他的狂妄。
那么这一手“天元”，则彻底击碎了他们对围棋的所有固有认知。
在现代围棋理论中，天元，是效率最低的一手棋。它远离边角实地，在布局阶段，尤其是在局部战斗已经打响的激烈时刻，落子天元，几乎等同于将这宝贵的一手机会，直接扔进了水里。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行为艺术！
就连一直对楚天抱有无限期待的佐为，那半透明的身体也僵住了。
紫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困惑。
“不……不对……这不合理……”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进藤光的脑海中回响，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他为什么要放弃那个角？他不可能看不到白棋的杀招……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理解。
除了楚天自己。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落下的第一颗子，从“双星布局”展开的那一刻起，他脑海中构思的，就不是一场寻常的局部攻防战。
那是一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想要尝试的，一个前所未有，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理解的宏大计划。
右上角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他故意卖出的破绽。
那是一个诱饵。
一个引诱大野这头“猛虎”放心大胆、倾巢而出的陷阱！
而现在，当天元之子落下的瞬间。
这张由棋盘左下、右上的“双星”与正中央的“天元”共同构筑的无形大网，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布置。
獠牙，已然显露。
他不是在防守。
从第一手棋开始，他就在攻击！
他要构建的，是一个吞噬一切，将整个棋盘都化为自己领土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宇宙流！
那一刻，大野死死地盯着棋盘中央那颗黑子。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忽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自己这头看似凶猛无匹，正在疯狂撕咬猎物的“猛虎”，其实早已一头撞进了一个无边无际、冰冷黑暗的牢笼之中。
而那个一直被他视为猎物，那个在他眼中狂妄无知的少年。
此刻，隔着棋盘，投向他的眼神，才显露出比他那“猛虎流”更凶猛百倍，更贪婪千倍的，属于真正攻击者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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