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药厂的木窗,落在晒药的竹匾上,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苏瑶正低头翻晒新收的金银花,忽然一阵头晕,手里的木耙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苏主任,咋啦?”小张从隔壁小跑过来,手里还捏着没封好的药袋。
苏瑶扶住竹匾边缘,手指微微发白:“没事,可能有点晒晕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近来总容易乏。前些天去玉米地浇水,蹲下去就差点没站起来,多亏二柱子扶了一把。夜里也睡不安稳,偏偏总想吃点酸的,李寡妇还打趣她,说这怕不是有了。
“您歇会儿吧,”小张弯腰拾起木耙,“剩下的我来。”
苏瑶摇摇头,刚想俯身,胃里突然一阵翻搅。她捂住嘴快步走向茅房,还没到门口就吐了出来,酸水呛得她眼角湿润。
“哎哟这是咋了?”李寡妇正好挎着篮子路过,一看她这模样,篮里的鸡蛋都晃掉了一个,“我就说吧!准是有了!”
苏瑶直起身,脸上还没什么血色:“李婶,别乱说。”
“我哪儿乱说?”李寡妇捡起鸡蛋在围裙上擦了擦,“当年我怀三丫时就这模样!赶紧的,去卫生院让王医生瞧瞧!”
被李寡妇这么一说,苏瑶心里也有些没底。她交待小张看好药厂,自己往公社卫生院走。路上正撞见放学回来的陆星辰,孩子手里捏着片银杏叶。
娘,你去哪儿?”陆星辰小跑着跟上来,小皮鞋在石子路上咔嗒咔嗒地响。“娘去趟卫生院,”苏瑶摸了摸他的头,“你先回家写作业,看好弟弟妹妹别乱跑。”“是不是不舒服?”陆星辰仰起小脸看她,眼里全是担心,“我陪您去。”
卫生院的王医生正给病人量血压,见苏瑶进来,推了推眼镜:“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苏瑶把最近的身体反应说了说,王医生笑起来:“怕是好事,去验个尿。”
拿着化验单回来时,苏瑶的手有点抖。王医生低头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这样太棒了,还是两娃!”
“什么?”苏瑶一时没反应过来。“怀孕了,双胞胎!”王医生指着单子上的数据,“看这指标,没准是龙凤胎!”
窗外的梧桐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苏瑶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觉得像揣了块热炭。她想起陆战野临走前那晚,坐在炕沿边给孩子削木枪,说等任务结束就打转业报告,往后好好守着这个家。
“得特别注意,”王医生一边写处方一边嘱咐,“前三个月最要紧,别累着,多吃点有营养的。”
苏瑶嘴里应着,走出卫生院才发现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把化验单仔细折好,塞进里兜,手一直按在那儿,生怕弄丢。
回家的路上,看见陆宇轩和陆诗涵正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玩。陆宇轩用泥巴捏坦克,陆诗涵往上头插狗尾巴草。
“娘!”陆诗涵先看到她,举着狗尾巴草跑过来,“看我编的花好不好看?”
苏瑶刚要蹲下回应,陆宇轩突然指着她的肚子:“娘,你肚子是不是变大了?”
陆星辰在一旁拍他一下:“别胡说!”
苏瑶忍不住笑出来,拉着三个孩子往家走。陆星辰不停朝她口袋瞄,皱着小眉头问:“娘,你口袋里是啥?”
“回家再说。”苏瑶有意卖个关子。
刚到院门,就看见篱笆外停了一辆军绿色自行车。苏瑶心跳快了几分,快步走进院子——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给陆宇轩的泥坦克装轮子。
“爹!”陆星辰先喊出来,扑过去搂住男人的脖子。
陆战野回过头,胡子没刮干净,可眼睛亮得很。他把陆星辰抱起来,又朝苏瑶伸出手:“我回来了。”
苏瑶鼻子一酸,还没开口,陆战野就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眶:“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不是,”苏瑶掏出那张化验单,手仍微微发颤,“你自己看。”
陆战野接过单子,拧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眼里全是难以置信:“这……这是……”
“王医生说,是双胞胎,兴许是龙凤胎。”苏瑶声音有点哽。
他胳膊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最后只虚虚扶住她肩膀,声音发颤:“俩……真敢给我惊喜“
“爹!轻点儿!”陆星辰急得拽他衣角,“别把娘摔着了!”
陆宇轩也喊:“娘肚子里有小弟弟!”
陆战野这才回过神,赶紧把苏瑶轻轻放下,手还发着抖,一个劲搓着:“我……我这是太高兴了……”
陆诗涵捡起地上的单子,举高了问:“这是啥呀?能吃吗?”
院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扑啦啦朝天边飞去。李寡妇闻声赶来,人还没进院声音就先到了:“我说啥来看!肯定是喜事!”
一见陆战野,她更乐了:“哎呦!陆同志回来啦!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呐!”
陆战野把三个孩子都揽到怀里,挨个亲了亲额头。陆星辰脸红红的,陆宇轩还惦记他的泥坦克,陆诗涵揪着他的军徽不撒手。
“啥时到的?”苏瑶给陆战野倒了碗水,碗边还沾着点玉米糊。
“刚回公社,先赶回家看你们。”陆战野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半碗,“部队批准我转业了,之后去县武装部。”
真的?”苏瑶眼睛一亮。
“真的,”陆战野从背包里取出个红布包,揭开是块花布,“给你扯的,做件新衣裳。”
陆诗涵凑过来瞧,伸手就要摸:“真好看,像新娘子穿的。”
陆星辰忽然想起什么,拉住陆战野的手:“爹,你知道不?我去BJ开会了!还在人民大会堂发过言!”
“知道,”陆战野笑着揉他头发,“队里都传开了,说我陆战野的儿子是小英雄。”
晚上吃饭,陆战野把苏瑶碗里的鸡蛋夹到自己碗里,自己啃窝头。苏瑶又给他夹回去:“你才回来,多吃点。”
“你怀着俩呢,”陆战野不肯接,“王医生是不是说要补补?”
“啥都不缺,”李寡妇端碗咸菜进来,接话道,“明天我宰只老母鸡,给苏丫头炖汤。”
陆宇轩举着筷子喊:“我也要喝!”
“你喝啥?”陆战野刮他鼻子,“这是给你娘补身体的。”
陆诗涵眨着眼睛:“那我给娘唱歌!让小弟弟小妹妹快快长!”
说完就咿咿呀呀唱起来,还是那首跑调的《我是公社小社员》,把“公社”唱成“冬瓜”,逗得一桌人直笑。
夜里孩子们都睡熟了。陆战野坐在炕沿,借月光看苏瑶的肚子,手想碰又不敢。
“还没显怀呢,”苏瑶笑着拉过他的手贴上去,“现在啥也摸不到。”
陆战野的手很糙,带着握枪的茧子,轻轻贴在她小腹上,像捧着什么珍宝。
“辛苦你了,”他嗓音有点哑,“以前老不在家,里外全是你一个人撑着。”
苏瑶摇摇头:“你在前线更不容易。”她想起那些等信的日子,天天跑大队部,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陆战野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上面刻了朵小兰花:“上次去县城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苏瑶戴在手指上,大小正好。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戒指泛着淡淡的光。
“喜欢,”她靠上陆战野的肩,“比什么都喜欢。”
陆星辰的小册子中途掉在火车座位缝,他趴在哪儿,掏了半天,结果只扯出半张封面,干脆拿来折了纸飞机,一下扔进河沟,飘走了。
窗外虫声乱叫,吵得人睡不着,她翻了个身,把脚搭在陆战野小腿上,冰得他“嘶”地抽了口气。苏瑶想起刚认识陆战野那会儿,他还是个愣头青,在河边救起落水的她,红着脸说“以后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如今他真做到了。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药厂的竹匾上凝了层薄霜。苏瑶正用抹布擦拭药瓶,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响,一抬头,看见二柱子举着个牛皮纸信封冲进来。
“苏主任!县科研所送来的!”二柱子跑得急,棉鞋上沾着泥点,“说是给你的聘书!”
苏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药瓶在掌心转了半圈。小张凑过来看:“是不是上次说的副所长?”
拆开信封,红绸聘书上烫着金字,“聘请苏瑶同志为县科研所副所长”一行字格外醒目。苏瑶捏着聘书边角,指腹蹭过纸张凹凸的纹路,忽然想起刚下乡时,在油灯下一页页翻读《赤脚医生手册》的情形。
“快给陆同志看看!”小张比她还激动,“这可是大好事!”
话音刚落,陆战野从外头进来,军大衣领子上落了一层白霜。他刚从武装部回来,手里攥着张红头文件,看见苏瑶拿的聘书,眼睛先亮了。
“你这是……”苏瑶还没问完,就被他手里那张纸吸引了目光。
“部队批下来了。”陆战野把纸往桌上一放,“同意陆战野与苏瑶结婚”几个大字底下盖着鲜红的公章,“咱们能正式办手续了。”
小张和二柱子在一旁拍手起哄,惊得药架上的玻璃瓶轻轻碰撞。苏瑶把聘书和批文摆在桌子上,红色配红色,让人感觉格外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