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迫嫁给他的。
若要说爱,不如说是恨。我们之间除了怨,什么都没有。每个夜晚,我望着他的侧脸,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盘旋:我要杀了他。
我没疯,疯的是他。
三年前,我家破产。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黄景川,毫不犹豫拿出全部资金填了我家的窟窿,只要一个条件:我。
我说我不是物品,却转眼被打包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送到了他手里。
昔日N大金融系专业第一的我,就这样被卖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黄景川来提亲时,公司才刚起步,就敢拿着五百万上门提亲。我的父母,或许终究没那么爱我,收下钱,将我一如花瓶般装饰妥当,交付于他。美其名曰联姻,可谁都明白,这叫收购。
那时的我,恨透了他。
日日夜夜,我只想杀他。他知道我的怨恨,却纵容我千方百计地惹他生气。
他对我极好。珍馐美馔、华服珠宝,如流水般送到我面前。无论我怎么骂、怎么砸,他都只是纵着我。
直到后来——
火场的风很大。挣扎望去的最后一瞬,我只看见被火舌吞没的身影——他身上还穿着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一件早已过时的黑色大衣。
当时送他,大抵是为了恶心他。可他用命救了我,我无话可说。
葬礼后,我再没去过他的墓。但他坠下去之前的话,我一直记得:
“活下去,还有,忘了我。”
这些话日日夜夜萦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他爱我,却把我当作金丝雀,不准我插手任何事业,将我困在这一方天地间当他的太太。他不爱我,却毫不犹豫为我去死。
黄景川,就这样成了我心口的一根刺。
本以为此生缘尽,阴阳两隔。
可再一睁眼,我竟回到了婚礼当晚。手中紧攥的银餐叉直指他的咽喉——刀面上倒映着上一世的火焰,他的眉眼依旧。
上天,你是在给我弥补的机会吗?
他还如从前,握住我的手腕,将刀尖抵在自己颈间。
“苑儿,别抖。”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让我怔住,“往这儿扎。”
既然上天予我重来一次,那么这一世,我试着爱你。
“怎么,下不去手?”他直视着我,语气带讽。
我一瞬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僵立原地。
他眼眶骤然红了,勉强扯出一个笑:“你果然还是恨我。”
他那句话砸得我呼吸一滞。手腕一颤,餐刀应声而落。
他弯腰拾起,语声哽咽:“我知道…你恨我逼你嫁我,恨我将你从家里抢来……”
我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转首看向我,眼圈泛红:“恨吧,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受一点……”
说不清为什么,望着这个我曾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落魄的模样,我的心,竟像是快要碎了。
他强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可眼底的落寞却骗不了人:“你若还不解气,就再扎我几刀。反正……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我脑中又一次浮现他倒在火中的画面,却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直直地望着我,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嫌脏?也对……我现在这副样子……”
我的心分明在为他疼,却仍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黄景川苦笑一声,背过身去:“无妨。反正你也只会恨我。可我……不想失去你。”
厨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他依旧用那双盛满悲伤的眼睛注视着我:“若没话讲,就早点休息吧……我去书房。”
我正不知如何面对,几乎是逃也似的躲回卧室。
为什么恨他?其实很简单。我恨他自私地改写了我的人生。家中破产,我学了那么多年的金融,也跟着父亲走过不少生意,未必不能靠自己扭转局面。可因为这男人,我被父亲像旧物一样打包送出。而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把我困在这一方宅院,美其名曰“保护”。
我不是寄生虫,也不是宠物。
黄景川剥夺了我施展的天地,也夺走了我的自由。
他那样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永远不会明白:“对一只鸟儿来说,天空远比漂亮的羽毛更重要。”
哪怕钱是他出的、麻烦也是他平的,我依然厌恶这样的生活。
我恨他。恨他不顾我的意愿,自以为是地夺走我的一切。
可他又为我而死,用命救我。我的心,不由得又软了一块。
我该怎么面对他?
独坐床边,心乱如麻。夜色渐沉,月华洒入室内,我却毫无睡意。脑海里一时是滔天的恨意,一时是他坠落前那句“活下去,忘了我”,一时又是他方才落寞的背影。
我是不是……该和他谈谈?
莫名的心疼促使我生出这个念头。
最终我还是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蜷缩在角落的地板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闭着眼仿佛已睡着。月光流淌过他沉默的脊背,照出一身的孤寂与脆弱。我悄步走近,才发觉他表情痛苦,唇被咬得发白,让我心头一紧。
——他竟有胃病?
结婚三年,我第一次知道。
我急忙上前扶他。黄景川察觉我的靠近,缓缓睁眼:“……怎么了?”
“胃疼?”连我自己都未察觉语气里的焦急。
他咬着牙,冷汗涔涔,却仍挤出一丝笑宽慰我:“不碍事,老毛病。”
原来,在我不曾关心他的日子里,他都是这样一个人忍过来的。
他还在勉强笑着:“真的没事……苑儿,你去睡……”
我心里一酸,努力搀他起身,想带他回主卧休息。
黄景川低低闷哼一声,强忍疼痛稳住身子。我回过头,就撞进他受宠若惊又自卑的目光:“我、我坐一会就好……没事的……”
我思绪纷乱如麻。重生前的记忆涌上心头——黄景川这个傻子,在没有我关心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每次都这样独自硬撑?
连自己都未察觉,我的语气已不自觉放软:“我给你找药。”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地跟着我回房躺下,一言不发。
凭借前世记忆,我很快找到胃药,倒了温水递给他。他怯生生地看我一眼,还是乖顺地吞下药片,小口啜着水。
坐在床边,望着这个像被遗弃的宠物般局促不安的男人,我放轻声音问道:“还疼吗?”他眼中闪过受宠若惊的光,低声回应:“好多了……”我这才翻身上床准备就寝。
察觉到我的动作,黄景川立刻紧张起来,挣扎着要下床:“我还是去书房睡吧,免得打扰你。”“好好躺着,我不嫌弃你。”我背过身去,不愿看他这副可怜模样。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他显然愣住了,我不用看都能想象出他此刻像得到主人恩准的小狗般,尾巴都要摇上天的模样。“苑儿,你真的……不嫌弃我?”
我不愿多言,朝里挪了挪示意他躺下。他缓缓贴边躺下,拘谨地蜷成一团,生怕多占半分地方。
然而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让我难以入眠。平心而论,除了偏执地将我禁锢在身边,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外,黄景川待我确实极好。三年间他从未强迫过我,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首饰奢侈品如流水般送入我房中。可惜他送的所有礼物,我从未碰过,反而终日吵闹撒泼。
而当我发脾气砸东西时,他始终默默承受,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此刻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我恨他剥夺我的自由,篡改我的人生轨迹,却也不能否认他对我的好,更何况……他还救过我的命。
该如何对待这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却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男人?
思绪回转间,身后传来细微的颤动。我起身查看,只见一米八的大男人委屈地蜷成一团,生怕惊扰我的睡眠。“还疼?”我凑近轻声询问。他闻声立即闭眼装睡。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我无奈叹息。黄景川睁开泛红的双眼,嗓音沙哑:“有点疼……没关系的……”我轻叹一声,终究不能对救命恩人坐视不管。小心翼翼将他揽入怀中,手心在他胃部轻轻画圈按摩,试图缓解痉挛。他身体骤然绷直,像被施了定身术般靠在我怀里,不知所措。
也不知这般按摩是否有效,但总盼着能减轻他半分痛苦。低头却撞进他泪光盈盈的眸子,湿润的目光刺痛我的心。“还是疼?”分不清这泪水是因疼痛还是感动。
黄景川摇摇头,赧然垂下眼帘。
“你哭了?”我微微睁大双眼。他急忙抹去泪痕:“没有……可能是太疼了,眼睛不太舒服……”胃病竟严重至此?我倒抽一口凉气:“很疼吗?”他强挤笑容安慰我:“没事的苑儿,别担心。”
重生前的三年里,他该独自承受了多少次这样的痛苦?心口蓦地揪紧,我起身道:“我去请医生。”衣角却被他轻轻拉住:“不用……真的不用,太晚了,别麻烦人家。”
我轻轻挣脱,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那我送你去医院。”他再次抓住我的手,如同溺水者攀住浮木:“苑儿,真的不用去医院。我吃过药了,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忽然想起前世在网上看过的“哄男人要像哄孩子”,语气不觉放软:“我不忍心看你难受,乖,听话好不好?”
他眼眶又泛起红晕:“我……真的没事,苑儿你快休息吧。”
这副模样着实惹人怜惜,我竟还有心思想这些,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等你安顿好了我再睡。”见拗不过我,他只得点头。
费力撑起他高大的身躯,替他整理好衣衫,自己也披上外套,搀着他向外走去。
黄景川依旧泪眼朦胧地靠着我,沉默不语。安置他上车后,我径直驶向市中心最好的医院。
横竖是花他的钱治他的病,我倒没什么舍不得。
他乖巧地靠在我肩头,眉头紧蹙。挂完号陪他在急诊室等候时,他配合得不像话,让我恍惚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很好驯服。
黄景川忍痛这么久却一声不吭,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医生,我先生的病能治好吗?”看他痛苦的模样,我心口发紧。医生检查后示意我扶他起来,一边开处方一边说:“虽然情况严重但还能治。胃痉挛伴有胃溃疡,目前溃疡面有出血症状。”
黄景川猛然睁大眼睛,我也震惊不已:“我们住院治疗,费用不是问题。”既然承诺了不见死不救,自然要负责到底——反正花的也是他的钱。转头却见他眼中又蓄满泪水,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疼痛所致。
他这样……总不可能是被我感动哭的吧?(暗自嘀咕)
“需要手术吗医生?他晚上都痛得睡不着了!”本着报恩的心态我又追问。“先观察24小时出血情况,如果出血量过大就必须手术了。”黄景川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我暗自好笑,原来这家伙也会害怕。
“好的医生,我们先办理住院。”扶他在走廊长椅坐下后,我便去办理住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