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里面是刚刚泡好的锡兰红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碧蓝色的眼眸。
但他的手指,却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个日期。
朝鲜战争爆发。
盟军禁运令。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刺破了报告中那些关于江湖仇杀的浮华表象。
斯科特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叫陈锋的烂仔,不是一条在臭水沟里偶然翻起浪花的泥鳅。
他是禁运这张大网下,必然会催生出的、最贪婪的那条鲨鱼。
九龙城寨那块腐肉,终于要因为这股来自北方的腥风,开始真正地溃烂流脓了。
而他,亨利·斯科特,就是被派来切除这块腐肉的外科医生。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海图前。
这里是他的战场。
情报部门已经根据几十年的走私数据,用红色的墨水,在图上标记出了几条最高效,也是最危险的航道。
这些航道,像一道道主动脉,将城寨的黑暗,输送到这片看似平静的海域。
斯科特不像他的前任那样,只懂得用蛮力去冲撞。
战争,是一门艺术。
反渗透与情报分析,才是这门艺术的核心。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像抚摸情人一般,划过图上那些红线。
他的脸上,露出了猎手般的笑容。
半小时后,缉私队最高级别的作战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十几个高级警官,英国人,华人,全都站得笔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斯科特站在海图前,手里拿着一根乌木指挥棒。
“Gentlemen。”
他用纯正的牛津腔开场,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张紧张的脸。
“我们的对手,不是一群只懂用西瓜刀的古惑仔。”
“他们是老鼠,是病毒,是附着在帝国这艘巨轮船底的藤壶。”
他顿了顿,指挥棒在海图上重重一点。
“而这里,就是我们的手术台。”
他忽然切换成流利的粤语,那腔调虽然标准,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从今晚十二点开始,‘海狐狸’巡逻队,二十四小时轮班。”
“所有美式探照灯,全部对准A、B、C三条主航道。”
“雷达部,给我盯死那些信号盲区,任何一个超过五吨的移动目标,立刻上报。”
“告诉水警,所有进入封锁线的渔船,先鸣枪警告,再登船检查,有任何反抗,授权就地击毙!”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砸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那是一个周密到令人窒-息的计划。
海面巡逻。
岸线布控。
线人渗透。
一张由钢铁、电波与金钱编织成的天罗地网,被他用最冷静的语调,缓缓展开。
他用指挥棒,轻轻敲了敲地图上“九龙城寨”那个黑色的标记。
“对付这些东方老鼠,不需要复杂的战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到近乎傲慢的弧度。
“只需要绝对的控制力。”
“在我的封锁网里,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被抓住。”
会议结束。
斯科-特独自回到他那间安静的办公室。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已经亮起,像一盘被打翻的钻石,璀璨夺目。
他走到窗边,举起一副德国造的蔡司望远镜,望向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犬牙交错的区域。
九龙城寨。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个叫陈锋的年轻人,在自己的天罗地网中左冲右突,最终人赃并获,像条死狗一样跪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那将是他在这座东方殖民地,最完美的一场狩猎。
就在这时。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发出了刺耳的、急促的铃声。
这是他安插在城寨码头的最高级别线人的专线。
斯科特放下望远镜,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被刻意压低了的,混杂着恐惧与贪婪的声音。
“长官……忠义堂的船……”
“有动静了。”
“几艘破渔船,鬼鬼祟祟的,像是今晚就要出海!”
斯科特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将听筒轻轻放回原位,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那声音,像是棋手落下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子。
“很好。”
他对着窗外的无边夜色,轻声说道。
“老鼠出洞了。”
夜色笼罩着九龙城寨的码头上。
空气里,海水的咸腥,柴油的恶臭,还有烂鱼的腥气,混成一股让人闻之欲呕的味道。
忠义堂控制的这个简陋码头,此刻却灯火通明。
那光不是为了照明。
是为了吸引飞蛾。
几艘破旧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渔船,正发出拖拉机般嘶哑的轰鸣,船上的灯泡亮得刺眼,将周围浑浊的海水照出一片诡异的黄。
陈锋就站在码头的尽头,海风吹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整个忠义堂最精锐的兄弟,但他们脸上没有即将发财的兴奋,只有一种奔赴刑场的决绝。
王虎走到陈锋身边,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渔民的破烂衣裤,身上还带着一股咸鱼的臭味。
他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堂主,真的要这么干?”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这跟直接把脖子伸到鬼佬的刀下面,有什么区别?”
陈锋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望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深不见底的海域。
“放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砸进了王虎狂跳的心脏里。
“演戏,就要演全套。”
“你越像假的,他就越信。”
陈锋转过身,拍了拍王虎坚实的肩膀。
“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冲过去,是逃回来。”
“要逃得狼狈,逃得丢人,逃得像条丧家之犬。”
王虎看着陈锋那双平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跳上了那艘最破的渔船。
“开船!”
随着他一声怒吼,几艘作为诱饵的渔船,像几只扑火的飞蛾,大摇大摆地,朝着斯科特警司布下的天罗地网,一头撞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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