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
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的感官，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海。
前一秒，薄无夙还是与机甲融为一体的猎杀者，下一秒，她就被粗暴地从这具钢铁身躯里撕扯出来，变成了一个被囚禁在金属棺材里的幽灵。
驾驶舱内所有的光芒，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引擎的咆哮、液压的轻响、电子元件的蜂鸣……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那句强制弹出的信息，【星尘的幽灵，游戏结束了。】，像一道淬毒的烙印，依旧在她的视网膜残影中燃烧。
这不是简单的系统故障。
这是宣判。
是来自某个藏在暗处、拥有碾压级技术优势的黑手，对她这位“星尘幽灵”的傲慢宣判。
游戏，由她们开始，也由她们结束。
你，薄无夙，不过是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被拿走的棋子。
雷达屏幕上，那十几个代表着敌人的光点，已经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正从四面八方，高速逼近她这个已经彻底瘫痪的、活生生的靶子。
……
训练场高台上，秦涯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她面前巨大的全息沙盘上，代表着薄无夙的那个光点，突然从耀眼的鲜红色，变成了代表“离线”的死灰色。
紧接着，整个“亡者之城”的沙盘模型，开始剧烈地闪烁，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崩溃。
不到三秒钟。
轰！
所有学员面前的模拟驾驶舱，几乎在同一时间弹开了舱门。
那座充满了杀戮与阴谋的废墟都市，连同那朵刚刚升起的、震撼全场的蘑菇云，如镜花水月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训练场明亮的灯光重新亮起，将二十名学员或惊愕、或茫然、或不甘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
“训练被强制中断了？”
“我的机甲刚刚锁定了目标，就差一炮了！”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官莫洲的脸色最为难看，铁青之中透着一丝病态的潮红。
她死死地盯着薄无夙的方向，眼神里的怨毒与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
优势！
她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巨大优势之中！
薄无夙那个疯子引爆了城区，固然声势骇人，但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官莫洲凭借着官家的影响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整合了一支临时的“讨伐小队”，足足有七台机甲！
她们已经将薄无夙藏身的地下管线区彻底包围，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她马上就能亲手将那个贱民的积分清零，一雪前耻！
可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刻，训练，停了？
凭什么！
“教官！”官莫洲忍不住高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被剥夺了胜利的愤怒，“这不公平！我们马上就要赢了！”
秦涯没有理会她的叫嚷，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只猎豹，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几步就跨到了薄无夙那台依旧保持着死寂的“游骑兵”机甲前。
她的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这层钢铁外壳。
“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粗粝，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从驾驶舱里走出的薄无夙身上。
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面无表情，眼神平静。
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紧紧抿着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清楚。”薄无夙的声音很沉，很稳，“机甲突然失控，所有系统强制关闭。”
她的话，让周围的学员们再次哗然。
“失控？开玩笑吧，这可是军方最新型号的模拟舱！”
“难道是她刚才的操作太暴力，把模拟舱给玩坏了？”
官莫洲立刻抓住了机会，讥讽道：“我看，是某些人玩火自焚，结果引火烧身了吧！一个C级的精神力，强行做出那么复杂的操作，精神力过载导致系统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
毕竟，比起“系统故障”这种小概率事件，他们更愿意相信是薄无夙自己出了问题。
秦涯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学院的模拟系统有多稳定。别说引爆一个虚拟的管网，就算是在里面引爆一颗虚拟的核弹，系统也不会崩溃。
这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
“今天的实战演练，到此为止。”秦涯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依旧不甘的官莫洲，“战场上，意外随时会发生。没有把握住的机会，就不是机会。不甘心，就给我憋着。”
官莫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再反驳一个字。
秦涯的视线，重新落回薄无夙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会以“意外”告终时，薄无夙，动了。
她没有去争辩，也没有去解释。
她只是迈开脚步，重新走到了那台死气沉沉的机甲前，伸出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驾驶舱外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检修面板上，行云流水般地敲击起来。
没有光幕，没有提示。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在机甲操纵台中敲打着按键。
那是纯粹的、最底层的物理指令输入。
在场的所有学员，包括自诩天才的官莫洲和君临玥，都看不懂她到底在做什么。
那已经超越了“驾驶员”的范畴，更像是一个浸淫此道数十年的王牌机修师，在与机甲的灵魂直接对话。
“滴——”
一声轻响。
那台“游骑兵”机甲原本死灰色的电子眼，猛地亮起了一抹幽蓝的光。
紧接着，机甲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关节处的液压系统重新发出悦耳的轻吟。
它，活了过来。
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在没有任何外部工具辅助的情况下，薄无夙，徒手重启了一台被强制关停的军用级机甲！
整个训练场，落针可闻。
如果说，之前引爆管网的“焦土战术”，展现的是她疯狂而血腥的战斗才华。
那么此刻，她所展现的，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技术实力！
薄无夙转过身，迎上秦涯那充满了震惊和探究的目光，平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众人心头的重锤：
“不是故障，是外部入侵。”
“有人，绕过了学院的防火墙，强行夺取了我的机甲控制权。”
“教官，我建议，彻查。”
秦涯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似乎都在微微抽动。
她终于明白，解境川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怪物，塞进自己的班里了。
这个菜鸟，根本不是璞玉。
她是一座冰山，所有人看到的，永远只是海面上那微不足道的一角。
“我知道了。”秦涯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粗粝的讥讽，而是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件事，我会亲自向校长汇报。”
她环视了一圈依旧处于震撼中的学员们，恢复了那副“暴君”的姿态。
“都还愣着干什么？以为今天就结束了？”
“今天的训练量，还没完成一半！”
“所有人，立刻去重力体能室，进行两个小时的适应性训练！谁敢偷懒，就等着被我拆成零件吧！”
哀嚎声四起。
“啊？还来？”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贵族学员们虽然叫苦不迭，却不敢有丝毫违抗，立刻朝着体能室的方向走去。
薄无夙也混在人群中，准备离开。
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在她身边响起。
“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反向追踪到部分数据痕迹吧？”
是君临玥。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薄无夙的身边，与她并肩而行。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而是多了一种同类之间才能理解的探究。
“为什么，要让秦教官上报？”她问得很直接。
这是一个极其敏锐的问题。
将事情捅到上层，固然能引起学院的重视，但同样，也会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所有势力的聚光灯下。
对于一个想要在暗中调查真相的人来说，这并非明智之举。
“没有意义。”薄无夙目视前方，声音冷淡，“对方的技术，远在学院的安保系统之上。就算追踪到一些碎片化的数据，也会被轻易抹去。”
“更何况，”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抹冰冷的寒意，“被切断的是机甲与模拟系统之间的链接主脑，和机甲本身关系不大。我的目的，不是抓到那只手。”
君临玥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瞬间明白了薄无夙的言外之意。
薄无夙的目的，不是抓到那只伸过来的黑手。
而是要通过这次“被攻击”，堂而皇之地，向所有人，尤其是向学院高层，展示自己的“被威胁”状态，以及自己那深不可测的“价值”。
她是在告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我，薄无夙，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她也是在告诉学院：我，薄无夙，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你们要如何选择？
这是一步险棋。
更是一步，将自己从“猎物”的位置，强行摆上“棋手”牌桌的阳谋！
君临玥看着薄无夙那张线条锐利的侧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名为“忌惮”的情绪。
这个女人，她的可怕，甚至不在于她的战斗天赋和技术实力。
而在于她那颗，在绝境之中，依旧能冷静计算、步步为营，甚至敢于将自己当成诱饵和筹码的，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心。
“了解了。”君临玥明白了。
君临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体能室。
薄无夙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刚才事件的影响，径直走到一台综合力量训练器前，将参数调到了一个让许多女学员都望而却步的数值，然后开始了枯燥而专注的训练。
汗水，顺着她利落的短发滑落，浸湿了她紧绷的脊背。
肌肉的每一次收缩与舒张，都像是在积蓄着下一次爆发的力量。
她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对抗内心的惊涛骇浪，来磨砺自己的意志。
……
与此同时，联邦第一军事学院，那座高耸入云的教学塔顶层，校长办公室内。
一个身穿笔挺将官制服，身形修长，气质沉静如渊的女人，正静静地听着秦涯的汇报。
她便是这所学院的最高掌权者，魏长风校长。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秦涯沉声说道，“我以我的军职担保，薄无夙所言非虚。那绝不是系统故障，而是一次蓄意的、精准的、技术含量极高的外部入侵。”
魏长风端起桌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入侵的目标，是薄无夙。”她淡淡地开口，陈述着一个事实。
“是。”
“入侵的手段，是切断她与机甲的链接。”
“是。”
“而结果，是她非但没有被吓倒，反而借此机会，向所有人展示了她远超C级精神力该有的技术实力，并且，将这个‘麻烦’，直接丢给了我们。”魏长风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不是笑意，而是一种锐利的洞察。
秦涯沉默了。
因为校长说的，句句切中要害。
“一个有趣的年轻人。”魏长风放下茶杯，“薄傅恒的女儿，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秦涯的瞳孔，猛地一缩。
“校长，您……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第一军事学院的每一个特招学员，她们的档案，都会由我亲自过目。”魏长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云海中沉浮的空岛群。
“尤其是，一个精神力评级为C，体能和实战操作却是A ，档案中还有多处被高级权限加密的‘问题学生’。”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
“有人，想让她死在学院里。或者说，想通过她，来试探些什么。”
“那我们该怎么做？”秦涯问道，“要启动最高级别的安全预案，彻查这次的入侵事件吗？”
“查？怎么查？”魏长风反问，“对方能在军方的网络里来去自如，你觉得，我们学院的防火墙，能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件事，压下去。对外，就宣称是模拟系统在高强度对抗下的偶发性技术故障。”
“可是……”
“没有可是。”魏长风打断了她，“敌暗我明，任何大张旗鼓的调查，都只会打草惊蛇。而且……”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我更想看看，这颗被投进来的石子，到底能在这潭深水里，激起多大的浪花。”
“离今年的泛星域军事学院机甲大赛，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魏长风话锋一转。
秦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按照惯例，我们需要从今年的新生中，选拔一支五人小队，作为预备队，参加新秀组的比赛。”
“没错。”魏长风点了点头，“往年，这支队伍都只是去走个过场，积累经验。但今年，我希望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个正在体能室里挥汗如雨的身影上。
“秦涯，你是我最信任的教官。这支新生队伍的选拔和训练，全权交给你。”
“告诉我，你心中，有看好的人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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