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臭的涮锅水味儿混着灶膛里呛人的炉灰,直往鼻腔里钻。阿芜被熏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晃动的、油腻的粗布裙摆,一只豁了口的陶碗摔在她脚边,混着菜叶的馊水泼了一地。
“作死的小蹄子!还敢躲?!”尖利的骂声劈头盖脸砸来,伴随的是腰间一阵剧痛——一个肥硕的婆子狠狠踹了她一脚,“王总管吩咐的差事也敢误?!太后娘娘的凤体欠安,陛下亲命御膳房呈上开胃暖身的汤饮,张御厨忙得脚不沾地,你这贱婢倒好,躲这儿偷懒挺尸!”
阿芜脑子里一团浆糊,太后?陛下?御膳房?我不是应该在熬夜赶项目方案吗?
下一秒,陌生的记忆碎片洪水般冲进脑海——大颂王朝,御膳房最低等的烧火丫头,也叫阿芜,刚因为手脚慢了些,被管事的婆子寻由头打骂……
她穿越了。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惊天巨变,那婆子已经粗鲁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往旁边一个咕嘟冒泡的灶台拖去。
“疼…”阿芜痛呼出声,头皮像是要被扯掉。
“疼?误了时辰,待会儿掉了脑袋,那才叫真疼!”婆子啐了一口,猛地将她掼到灶前,“张御厨突发急症被抬下去了,这锅陛下亲点、御赐下来的汤,现在归你看着火!汤若是坏了,或是过了时辰没送到永寿宫,小心你的皮!”
婆子骂完,扭着水桶腰匆匆走了,似是怕极了沾染上这“突发急症”的晦气。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阿芜惨白茫然的脸。
她环顾四周,巨大的灶台、堆积如山的柴火、各式各样叫不出名的厨具,还有几个远远躲着的、面带惧色和怜悯的小宫女。
完了。
阿芜手脚冰凉。给太后做汤?她一个靠外卖续命,连鸡蛋炒饭都能做成炭烧蛋的现代社畜,哪会这个?原主只是个烧火的,更是一窍不通。
她的目光落在那锅所谓的“御赐汤”上。紫砂锅盖微微震动,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腥气和药苦的味道弥漫出来。
旁边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怯怯响起:“阿芜姐姐…快、快想想办法吧,我方才偷听到王总管身边的小太监说,这汤…这汤怕是…”
小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阿芜心里咯噔一声。御厨突然急症?陛下亲赐的汤?太后凤体欠安?
这哪里是做汤,这分明是送死!这锅汤,只怕从根子上就是“不对”的,无论做成什么样,经手的人恐怕都难逃一劫!张御厨是不是真“急症”还两说呢!
巨大的恐惧怔住了她。她下意识的想到了:跑。
跑?往哪儿跑?这是皇宫大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催命的符咒。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催促声:“永寿宫来人催汤了!快些!”
阿芜浑身一颤,绝望地看向那锅沸腾的汤,浓郁的怪味几乎让她作呕。死定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情急之下,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视线疯狂扫过旁边架子上林林总总的调料和药材罐子——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扑过去,抓起一把干辣椒碎,看也不看就扔进锅里。又摸到一罐呛鼻的胡椒粉,倒!一碟子浓稠的姜汁,泼!旁边还有些褐色的粉末,闻着像十三香之类的玩意儿,撒!
她手抖得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求能盖住那原本可怕的怪味。最后看到一碗不知道谁调好的、勾芡用的淀粉水,也一股脑全倒了进去,拿着大勺拼命搅动。
汤汁瞬间变得浓稠,颜色也变得暗红深沉,一股极其霸道、辛香刺鼻的气味猛地爆发出来,凶悍地压下了原本的腥苦。
周围的小宫女全都目瞪口呆,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完了,好像做得更糟糕了…这味道冲得人想打喷嚏。
送汤的太监已经板着脸进来了,捏着鼻子,狐疑地瞥了一眼那锅颜色诡异、气味狂放的汤,又嫌恶地看了看面无人色的阿芜,尖声道:“还不快装盅?!愣着等死吗?!”
……
永寿宫里,气氛凝重。
凤榻上的太后脸色蜡黄,眉头紧锁,对着眼前一排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开胃汤品”连连摆手,连开口尝一点的欲望都没有。
皇帝坐在下首,面色沉静,眼底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突兀、极其强烈的辛香气味,蛮横地闯入了这片沉闷奢靡的空气里。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
太后原本萎靡的精神猛地一振,竟下意识地坐直了些:“何物?如此…醒神?”
王总管脸色微变,看着小太监端上那碗颜色深浓、汤汁粘稠、甚至能看到点点辣椒碎末的汤,眼皮狂跳,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噗通一声跪下:“陛下、太后娘娘息怒!此汤…此汤…”
他简直想掐死那个烧火的丫头和办事不利的手下!这送上来的什么东西?!是嫌命长吗?!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碗汤上,深邃难辨。
太后却已被那霸道香气勾得忍不住,竟主动示意身旁的嬷嬷:“拿来,给哀家尝尝。”
“母后…”皇帝出声,带着劝阻。
太后却已经拿起银勺,小心地舀起一勺,那汤汁浓得能挂勺。她迟疑一瞬,终是送入口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总管面如死灰,几乎要瘫软在地。
只见太后猛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顿在原地,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下一秒,太后猛地又舀起一勺,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紧接着又是一勺!速度越来越快,额角甚至微微冒出了细汗,蜡黄的脸上竟肉眼可见地泛起一丝红晕!
“好!”太后忽然重重将勺子拍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把满殿心惊肉跳的人吓得一哆嗦,“畅快!痛快!哀家这胸口憋闷多日的浊气,总算吐出来了!”
她目光灼灼,看向下方:“此汤何名?是何人所制?赏!重重有赏!”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诧异,看向王总管。
王总管劫后余生,脑子一片空白,只会磕结巴:“回、回太后…是、是御膳房一个叫、叫阿芜的烧火丫头…”
“烧火丫头?”太后愈发惊奇,“竟有如此巧思!传哀家旨意,赏千金!擢升官女!”
很快,被人粗鲁清洗换衣、推搡着来到永寿宫外的阿芜,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跪在冰凉的玉阶下,头深深埋着,声音发颤:“奴、奴婢阿芜,叩见陛下,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的声音带着愉悦:“起来回话。丫头,你做的汤甚合哀家心意,哀家已赏了你。告诉哀家,此汤叫作何名?”
阿芜心脏狂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乱做的,乱做的,全是胡乱搞的辣味汤…
她伏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太后娘娘…此汤…名、名唤…胡…胡辣汤。”
“胡辣汤?”太后咀嚼着这个名字,笑了,“名字倒也贴切,有趣。”
殿内气氛刚刚缓和。
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却忽然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让所有轻松消失殆尽。
“胡辣汤…”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阿芜头顶,深不见底,“朕近日,也曾反复得一梦。”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阿芜心上。
“梦中,便有这一碗汤。色泽、香气,乃至滋味…”
皇帝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钉住她。
“与你今日所做,一模一样。”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芜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幽深冰冷的眼眸里,那眼底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和不容错辨的怀疑。
他声音骤沉,一字一顿:
“说——”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