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眷属 > 第八章 「幕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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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行!卢德爽!”她猛地摇头,板栗色的发丝凌乱飞舞,带着一种凄艳的决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如同最后的宣告:“他是我爸爸!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爸爸!你要是……你要是想对他怎么样……”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却挺直了脊背,像一堵脆弱却坚定的墙,“除非……除非你先杀了我!”

她张开双臂,死死挡在病房门前,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那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卢德爽,里面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悲伤和玉石俱焚的决心。她用自己的身体,在他和复仇之间,划下了一条鲜血淋漓的界限。

“轰——!”

卢德爽的脑子如同被一颗炸弹引爆!所有压抑的愤怒、仇恨、被命运玩弄的荒谬感、以及眼前这残酷到极点的对峙,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父亲倒在泥泞中伸出的手……王富贵塞出钞票的肥胖手指……老林头戒指冰冷的触感……王嫣霖在生日蛋糕前天真无邪的笑脸……此刻她挡在仇人面前绝望哭泣的脸庞……还有那句“他是我爸爸”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所有的画面疯狂旋转、碰撞、炸裂!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那个鼓鼓囊囊的钱包!就是这个东西!这一切罪恶的源头!

“啊——!”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卢德爽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人的声音,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哀嚎!

他再也撑不住了!

在所有人——惊恐的保镖、呆滞的王母、以及绝望的王嫣霖——反应过来之前,卢德爽的身体如同失控的机器,猛地前冲一步,右手带着积蓄了所有痛苦和暴戾的力量,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甩了出去!

“啪——!!!”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掌掴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ICU走廊!

时间仿佛凝固。

王嫣霖的头被巨大的力量打得猛地偏向一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踉跄着向后摔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病房门框上!她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清晰的五指印如同耻辱的烙印。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嘴角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蜿蜒而下,滴落在洁白的校服领口,如同一朵绝望绽放的红梅。她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般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剧痛。她甚至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如同恶魔般的男人。

卢德爽自己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那只沾满血污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掌,仿佛不认识它。他做了什么?他打了她?打了那个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孩?打了这个他复仇路上最大的“绊脚石”?那掌心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崩裂得更厉害,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戒指深陷在血肉之中,带来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保镖们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冲上来!王母发出刺耳的尖叫!

但卢德爽已经听不见了。巨大的痛苦和彻底的崩溃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倒在门框边、失魂落魄、嘴角带血的王嫣霖,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残存的暴戾、有毁灭一切的疯狂、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万念俱灰的空洞、甚至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悔恨……但最终,所有情绪都被一种彻底的绝望所吞噬。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逼疯、只想逃离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撞开试图阻拦他的保镖,带着一身血污、冰冷的雨水和灵魂深处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尽头!身后是王母歇斯底里的哭喊和保镖的咆哮,还有……王嫣霖那无声的、如同灵魂碎裂般的目光。

他像一阵黑色的飓风,撞开安全通道的门,冲下楼梯,逃离了这个将他人性和爱情彻底绞碎的地方。

第四章:肮脏的慰藉与冰冷的真相

医院的自动门在身后嘶嘶滑开,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瞬间扑打在卢德爽滚烫的脸上、手上——那只刚刚狠狠掌掴了此生挚爱的手,此刻在冷雨中火辣辣地疼。医院外,滂沱的暴雨已经稍歇,变成了冰冷的蒙蒙细雨,如同天空也在无声地哭泣。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如同一条条流淌的血河,映着他同样扭曲、踉跄的身影。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却丝毫无法浇熄心头那团混乱、冰冷、熊熊燃烧的火焰。各种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撕扯、碰撞,像一台失控的绞肉机,将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绞得粉碎:

父亲倒在焦恩路泥泞中的痛苦面容,雨水冲刷着他绝望的眼;

老刘头在废弃工厂角落颅骨塌陷、红白飞溅的恐怖瞬间;

王富贵在ICU病床上浮肿青紫、靠机器维持微弱呼吸的臃肿躯体,像一个等待处理的垃圾;

面包车后视镜里王嫣霖那张粉发惨白、空洞诡异的侧脸,如同来自地狱的倒影;

刚刚在ICU门外,王嫣霖转身时那张被泪水浸透、写满无助与悲伤的清秀脸庞;

自己那只染血的手掌狠狠扇在她脸上时,她眼中瞬间熄灭的光芒和嘴角刺目的血丝……

“父亲……女儿……仇人……爱人……”这些词汇在卢德爽的脑子里疯狂搅拌,失去了所有意义,只剩下尖锐的碎片,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抽搐,提醒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复仇的狂热短暂退潮后,只留下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无处着落的空虚。这空虚比肋下的伤痛更磨人,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紧紧缠裹,拖向无底的深渊。

他像个被本能驱使的游魂,跌跌撞撞地拐进了街角一家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自动门滑开,发出单调的电子音,温暖干燥的空气和明亮到虚假的灯光扑面而来,与外面的阴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竟让他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强烈的恶心。

收银台后面,一个年轻的男店员正耷拉着眼皮刷手机,听到门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目光触及卢德爽的瞬间——他那身恐怖的污秽、额头的伤口、尤其是那双空洞赤红、仿佛来自地狱的眼睛——店员脸上的慵懒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祥的恶灵,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手指死死抓着手机,指节发白,仿佛要把自己缩进手机屏幕里去,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便利店的温暖像一层虚伪的糖衣,包裹着内在的冰冷和疏离,卢德爽端着那杯热气腾腾、却让他毫无胃口的关东煮,拿着冰冷的卤鸡腿和面包,像个提线木偶般走到收银台。那个年轻的男店员依旧低着头,身体僵硬,手指死死抠着手机边缘,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屏幕里,彻底消失,他不敢看卢德爽,甚至连扫描商品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迅捷而机械,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滴…”扫描枪发出的单调声响,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有种令人心悸的清晰。

卢德爽麻木地从湿漉漉、沾满泥泞和暗红血污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了那个从王富贵病房抢来的、鼓鼓囊囊的黑色皮钱包,皮质柔软而油腻,带着一股混合着昂贵古龙水和医院消毒水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这气味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他的鼻腔,缠绕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刚才那场彻底毁灭一切的冲突。

他粗暴地扯开钱包的搭扣,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厚厚一叠百元大钞,崭新挺括,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冰冷而诱人的气息,几张金光闪闪的信用卡、会员卡,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票据。

店员战战兢兢地报出一个数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卢德爽看也没看,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票扔在收银台上,崭新的纸币落在冰冷的玻璃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声,他的动作粗暴,带着一种亵渎般的快感——用仇人的钱,购买自己活下去的最低给养,这是一种扭曲的报复,微不足道,却让他破碎的心获得一丝病态的慰藉。

店员以最快的速度找零,硬币叮当作响,像是敲打在卢德爽空洞的心壁上。他抓起零钱和食物袋,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走向靠窗的那排高脚椅,那里空无一人,冰冷的玻璃窗外是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雨,和偶尔飞驰而过、溅起水花的车灯,像一个个模糊而匆忙的鬼影。

他将那袋食物扔在光洁的塑料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自己沉重地跌坐在高脚椅上,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突兀。收银台的店员又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他先是抓起那盒卤鸡腿,油乎乎的透明包装盒上凝结着冰冷的水汽。他撕开包装,一股浓烈的、工业香精调味出的肉味扑面而来。他毫无顾忌地张嘴,狠狠咬了下去。冰冷、油腻、肉质柴硬,如同嚼蜡。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疯狂地撕咬着,吞咽着,仿佛要将所有无法消化的痛苦、愤怒和绝望都硬生生塞进胃里,用这冰冷的食物去填满那灵魂深处的巨大空洞,油渍沾满了他的嘴角和手指,混合着之前干涸的血污和泥泞,显得格外肮脏和狼狈,他吃得又快又急,如同一个饿死鬼投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顺畅的声音,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饱胀感,但大脑却依旧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饥饿和空虚。

最后,他捧起那杯关东煮,汤汁已经不再滚烫,变得温吞,他仰起头,几乎是灌酒一样,将温吞的、带着味精鲜甜的汤汁大口灌进喉咙,萝卜煮得过于软烂,入口即化,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豆腐泡吸饱了汤汁,在口中爆开,味道却寡淡得令人失望。这一切味同嚼蜡,食物的温暖无法传递到心脏分毫。

吃饱了,身体获得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能量,但精神的痛苦却更加尖锐地凸显出来,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流淌着雨水的玻璃,窗外的世界模糊而扭曲,像一个巨大的、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的手,那只刚刚狠狠掌掴了王嫣霖的手,无意识地伸进夹克内袋,再次摸到了那个肮脏的钱包。他把它掏出来,扔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盯着它,眼神复杂,如同盯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又像看着一件来自地狱的战利品。

他下意识地打开钱包,手指划过那叠厚厚的钞票,触感冰冷而光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拨开了那些信用卡,然后,他的指尖触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钞票,不是卡片,是一张照片,嵌在钱包最内侧的透明夹层里。

他的手指僵住了,一种比窗外雨水更冷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用那双沾着油污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照片从夹层里抽了出来。

照片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泛黄,但保存得很好。

照片上,是阳光灿烂的背景,像某个度假海滩。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她亲昵地、幸福地搂着一个男人的脖子。

那个男人,年轻很多,肚子还没有现在那么臃肿不堪,穿着花哨的沙滩裤和夏威夷衫,脸上堆满了宠溺的、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他正是王富贵,是卢德爽在无数资料和想象中勾勒出的、那个冷酷傲慢的富豪形象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父亲形象。

王嫣霖和王富贵,又一颗炸弹在卢德爽的脑海里引爆!比之前在ICU门口的那一颗更加猛烈,更加彻底!

之前所有的猜测、怀疑、自我欺骗,在这一张小小的、泛黄的合影面前,被砸得粉碎!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头骨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

王嫣霖!她真的是王富贵的女儿!那个他爱到骨子里、愿意付出一切的女孩!那个在他最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竟然真的是他杀父仇人的亲生女儿!

她那些关于“爸爸很忙”、“总是见不到”的抱怨,此刻回想起来,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的心脏!她不是刻意隐瞒,她只是活在一个被金钱包裹却缺乏真正陪伴的世界里,她对自己父亲本人,都带着一种天真的疏离感!她从未想过,她口中那个模糊的“爸爸”,会和她深爱的男友的世界,以这样一种血腥而残酷的方式产生交集!

而他,卢德爽,竟然就在刚才,用沾着自己和他人鲜血的手,狠狠扇了她!扇了那个照片上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扇了那个在他一无所有时给予他温暖的女孩!

胃里刚刚吞下去的那些冰冷油腻的食物疯狂地翻搅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痛苦!悔恨?不,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踩在脚下反复碾压的极致荒谬感和愤怒!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他卢德爽的父亲就要像垃圾一样倒在泥泞里痛苦死去,家破人亡?!

凭什么他和他唯一的光,要因为上一代的罪孽和巧合,落到如此血肉模糊、你死我活的境地?!

巨大的不公感像毒液一样灌满他的血管,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照片上王富贵那张洋溢着愚蠢幸福的笑脸上,这张脸,和他父亲倒在雨水中痛苦扭曲的脸,形成了世界上最残忍的对比。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