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气得脸色更加冰寒,想要发作却还是忍住了,轻轻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每人回去二十板子,罚俸三月。”
他又转过头看向刺客消失的方向,“刺客已经走了,现在追是来不及了,去看看沿途有什么蛛丝马迹。”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花魁竟是刺客,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半人护着魏王迅速离开,另一半人赶紧去找巡街的金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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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在洛京的各家屋檐间飞掠纵横,身上的疼痛感逐渐淡去。
她深吸一口气,感知到暴走的血墨逐渐恢复了平静,也感觉到浑身的力量失而复得。
方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宗师帖的血墨之力,几乎是所向披靡、世上无敌的。为何会突然在她体内失控乱窜?
冥冥之中,它仿佛是因为什么外力的奇异感应……又或者,是跟她对撞的那股力量?
李琰回想起连续两次刺中魏王要害时的情形:他的领巾和内衬,阻挡了利刃的刺入。
难道就是因为那种布料?
李琰感受着体内充盈澎湃的力量,想起方才的功败垂成,心中只剩无限憾恨——
真是可惜,明明差一点就可以送他去地府了。
魏王平时侍从甲士颇多,好不容易能有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李琰忽然想起方才他强行亲吻自己的情形,咬牙之间,脸上染上绯红霞晕: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愤怒!
色欲熏心的混账!
但她随即安慰自己:跟前世一样,魏王中意的就是自己这一款,这次不成,下次还有机会。
不过,下次真的要小心了,他竟然穿着这般奇异的衣袍……仿佛天生跟血墨之力相冲突,竟然能引动它狂暴如斯。
若是下次再发生这样的情形,她只怕是要瞬间变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到这,李琰简直不寒而栗。
她一边飞快地在屋檐上掠过,一边在心中想着对策。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跟臧少陵约定的地点。
“殿下……燕娘子。”
戚少陵见她脸色不好,赶紧改口。
“我们今夜还要按计划行事吗?”
“慕容玮方才喝得大醉。两国合约谈成了,其他的随从也会松懈下来,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李琰仍然坚持之前的计划。
臧少陵见她不仅姗姗来迟,眉宇间隐约可见疲惫之色,心中微微疑惑,但也不便多问,只能执行命令。
两人一路向前来到景明坊,站在瞻霄楼下。
夜已经深了,原本热闹的景明坊此时也安静下来,附近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瞻霄楼周围开始出现一群黑色劲装的精壮男子,手中的制式武器显示他们是朝廷的鹰犬。
行人们见势头不妙,赶紧远远的避开。
“这是我们唐国在洛京所有的底牌了,此次过后,人和物都不能再用。”
臧少陵向李琰介绍眼前的班底,这群人见到李琰以后,纷纷躬身示意。
李琰神色淡然的点头示意,这群人立刻将手中的弓弩上足了弦,一时之间,箭矢纷纷射出。
箭头上绑了火油之类的事物,射入瞻霄楼门窗之内,不多时里面便熊熊燃起火焰。
火势迅速蔓延,原本富丽堂皇、巍然奇巧的瞻霄楼顿时被火舌围绕,照亮了整个洛京城的夜空。
瞻霄楼今晚只有北燕使臣这一家贵客,整座楼都被魏王包下来了,倒是也不会殃及旁人。
此时火光蔓延热浪横天,楼里的人当然也感觉到了,急匆匆往外跑。
黑衣人将整座瞻霄楼严密包围,一旦有人从门窗甚至楼顶逃出,立刻就会被箭雨射成刺猬,只有几个穿仆役服色的人幸免于难。
这些弓是从大周枢密院的武备库中盗出的,以山桑为身,檀为弰,铁为蹬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威力无比,与普通的木弓柳叶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两年多来,青雀司在洛京积攒的秘密底蕴,已经全数在这了。
李琰一开始就没把宝压在赵重志那个联络点,甚至可以说,那边只是烟雾弹和设局的诱饵而已。
这里的这些人,才是青雀司真正的精锐。
然而,最大的大鱼还是没有出现。
李琰亲手拿过一道长弓,手中飞快调试,双眸却看向正中第一间的窗户。
瞻霄楼可谓是奢华,连窗纸都是用的明瓦糊就,旁边的小窗用绢帛装点,透光却又朦胧,平时看来别有意境。
此时在火光映照下,琥珀色的人影倒映在明瓦上,看体貌特征明显就是慕容玮!
他从容不迫的似乎在整理些什么,取过一个木盒样的物件,转身就要离开窗边。
李琰手指拉动,弓弦震动之下,发出嗡嗡之声,随即,一支长羽铁箭直接射穿明瓦,正中人影的心口。
慕容玮立刻倒地,再无半分挣扎。
李琰面色冰冷犹不解恨,吩咐臧少陵:“进去确认一下他是否已死,顺便将木盒销毁。”
臧少陵领命而去,不多时就从楼上纵身跃下:“正中心脉。我又补了两剑,木盒也已经破损。”
李琰微微点头,似乎从心头搬走了沉重的枷锁,又有些怅然若失:
在前世的世界里,慕容玮身为北燕皇帝、一代雄主,北平柔然、渤海,南击大周,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让刘子昭尝到败绩之人。现在这么容易就死了?
想要顺利杀人,果然要趁他落魄没有起势之时………
李琰抬头凝望着瞻霄楼的重重火光,静静看着火舌将一切吞噬、化为焦炭,苍白的脸上绽放出快意笑容。
前世,慕容玮将她当做玩物肆意摆弄,酒后发怒将她逼至自尽……这一世,她终于报仇雪恨了!
她的笑容在火光映照下越发明灿,带着癫狂和狠毒之色。
“这真是洛京最美的风景。”
李琰的笑声清脆,久久不绝,臧少陵在一旁看着心惊,静默了片刻,她提醒道:“巡街金吾马上赶到,我们该走了。”
李琰挥了挥手,众人立刻散开朝着不同方向撤离,她也转身消失在景明坊的夜色中。
只剩下熊熊火焰,将景明坊第一的瞻霄楼化为了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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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魏王罕见的没有参加朝会,而是站在瞻霄楼的废墟前沉默不语。
金持盈站在旁边,双目红肿勉强保持冷静,她父亲金大老板跪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瞻霄楼是金家的所有心血所在,也是财富的来源,金家父女此时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武德司众人从废墟内抬出一具具烧成焦炭的尸体,都用白布覆盖。
“七位使官,加上北燕使者带的仆役,一共四十五人,全数在此。”
魏王皱着眉头,正要说话,突然有人打断了他:“不是四十五人,而是四十四人。”
有人单骑一马,从不远处缓缓而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然是早就确认已死的慕容玮。
“你居然还活着?”
魏王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道。
“在下一年要遭遇三四十桩意外,无论是发现危险的能力、还是保命逃命的技巧,我若说是第二,这世上没人敢称第一。”
慕容玮说起这事来不见窘迫,反而显得洒脱不羁。
他甩了下有些凌乱的发辫,耸了耸肩道:“不过你们大周朝的治安也未免太差了,离皇宫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就有这么多暴徒杀人放火的。对了,我在现场还发现了这个。”
他拿出一支折断的箭身递到魏王眼前,魏王已经在现场发现了类似的,接过看了看,默不作声又还给了他。
“这是你们大周武备库的军械吧?魏王殿下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魏王面沉似水,心中大怒却勉强压抑着:“我大周朝乃是泱泱大国,岂会滥杀使者?更何况是这种阴暗卑劣的手段。”
“一般情况下当然如此。不过你们为了掩盖某些事,有时也会铤而走险的。”
慕容玮笑得意味深长:“不仅杀人还要夺物,那木盒既然已经损毁,八人中谁是细作就成了悬案一件,我们那位太后只怕要夜不能寐了。”
他看了看魏王,笑意中染上了几分怒气和嘲讽:“大周朝武德司,果然好手段!”
魏王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发觉:自己和大周朝都被置身在一桩阴谋之中。
慕容玮不再多说,转身上了马就要离去。
“使者请留步,话还没有说清楚,两国的合约也没有正式签署。”
慕容玮朝着身后摆了摆手,“哪还有什么合约呀?就算是真签了也只有被撕毁的份。郁久太后的脸面被踩成这样,她不会就此甘休的。”
“大燕和大周,此次不仅合约不成,只怕又要重启战端。魏王请上禀你家皇帝,好自为之,各安天命吧!”
他娴熟的抖动缰绳,随即纵马离开,离开前笑着甩下一句——
“还没问过魏王,昨晚的女刺客滋味如何?”
魏王脸色瞬间变得冰寒,慕容玮放声大笑:“这次真的要多谢唐国的永宁公主。”
他随口替李琰拉完仇恨,潇潇洒洒的离开了。魏王皱眉看着他的身影,身边的弥超为了戴罪立功,自告奋勇道:“不如让属下把他拦下……”
魏王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想把杀人灭口这个罪名坐实吗?”
他想起方才慕容玮说的这几番话,又想起昨夜的女刺客,万般心绪,都只化为咬牙切齿的一句——
“永宁公主李琰……”
他喃喃念着这个宿敌的名字,低而缠绵的声调似乎是在念着爱人之名,森冷可怖的语气又似乎要将对方打落无边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