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王阙猛地一拍大腿,这一声把正在织毛衣的媳妇都吓了一跳。
他只觉得这孩子的话,简直说到了他的骨头缝里!
可不是嘛!
他这巴掌大的房子,这两年,但凡老家来人,不管是看病还是办事,都理所当然地往他这儿挤。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来就住下不走,吃他的喝他的,临走还得让他给买车票,准备回礼。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
根本就架不住这么折腾!
王阙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穿着土气,但眼神清亮,腰杆笔直的年轻人,心里的那点不耐烦,早已烟消云散。
这后生,太懂事了!
懂事得让人心疼,也让人喜欢!
帮他,自己心里也舒坦!
王阙这一拍大腿,声音响亮。
把妻子燕子吓得手里的毛衣针都险些掉在地上。
她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这才把目光转向王全胜,脸上紧绷的线条不知不觉间柔和了许多。
先前那点戒备和疏离,此刻已化作一缕复杂的感慨。
“唉,全胜啊,你这孩子……”
燕子叹了口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满腹的苦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你们在村里,都觉得我们进了城,是享福来了。可这城里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这间被家具塞得满满当当的屋子。
“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我们一家三口挤着。单位分房论资排辈,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吃的喝的,哪样不要钱,不要票?你表叔一个人的工资,听着是比村里多,可那是死工资,每个月就那么点,掰成八瓣花都不够。”
燕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她指了指在桌角埋头写字的儿子王文。
“最大的开销,还是这小子!上学,课本费、学杂费,哪一样不是钱?开学交钱的时候,我这心都跟着疼。
人家的孩子都有新文具,我们家文子,一支铅笔都得用到握不住了才肯换。”
她一项一项地数落着,眉头紧锁,仿佛那每一笔开销都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王全胜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了小表弟王文身上。
他注意到,虽然婶子在诉苦,但王文依旧专注地演算着习题,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婶子,我看文子这学习的劲头,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王全胜的语气十分笃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燕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大半,露出了为人母的骄傲笑容。
“这孩子,读书是块料,回回考试都是班里前三名。”
可那笑容只持续了片刻,又被忧虑取代。
“就是怕他后劲不足。都说小学成绩好不算啥,关键是初中,高中,那才是一道坎一道坎的,要是跟不上,这辈子就完了。”
王全胜心中暗笑。
他当然知道,表弟王文未来不止考上了重点大学,还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里闯出了一片天。
但他嘴上只是憨厚地咧了咧嘴。
“婶子,您就放宽心吧。我看文子这面相,就是个状元郎的料。将来您二老,就等着享他的福吧。”
这话听得王阙心里也舒坦极了。
谁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
尤其这夸赞还出自一个如此懂事,有眼色的后辈之口。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大前门香烟,点上。
深深吸了一口,青白的烟雾在他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前缭绕。
一根烟抽完,他将烟蒂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摁灭,心里已然有了决断。
帮!必须帮!
同是一个石水沟出来的,他不能谁都拉一把,那不现实。
但也不能一个都不帮,否则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骂他王阙忘了本。
帮人,也得看帮谁。
眼前这个王全胜,脑子活,会说话,更会做人,这才是值得投一份人情的苗子。
这年头,农村人想出头,当兵是最好的路子,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抢不到一个名额。
“全胜,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看。”王阙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王全胜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
他没有走,而是双脚后跟并拢,脚尖分开约六十度,身体挺直,两手紧贴裤缝线,下颌微收,目光平视前方。
一个标准的军姿!
紧接着,他右手抬起,一个干脆利落的敬礼。
“报告表叔!”
王阙的眼睛瞬间亮了,镜片后的目光满是惊喜和赞许。
“好小子!当过民兵?”
“是!”王全胜放下手,腰杆依旧笔挺。
“早年间在村里当过两年,还得过射击比赛的奖。视力也好,两只眼都是一点五。”
王阙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桌上拿起一个装着酱油的瓶子,拧开盖子递到他面前。
“闻闻,什么味?”
“酱油味,带点酸。”
他又指了指墙上挂历上最小的一行字。
“念出来。”
王全胜毫不费力地念了出来。
“好!”王阙一拍桌子,下了最终决定。
“燕子,去,把柜子里那瓶西凤酒拿出来,再炒两个菜。我去找一下虎子,让他过来一起喝两杯。”
一听虎子这个名字,燕子脸色微变。
她连忙起身,把王阙拉到门边,压低了声音。
“当家的,虎子可是县武装部专管征兵的。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把人叫过来,人情送得这么急,不好吧?”
王阙却胸有成竹地摆了摆手,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你懂什么。”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这孩子,你看他言谈举止,是池中之物吗?今天咱们这人情送得到位,帮他迈出这第一步,将来他但凡有点出息,能忘了咱们家?这叫烧冷灶,懂不懂?”
燕子愣了一下,再回头看看那个正局促又恭敬地站着的年轻人,终于点了点头。
丈夫看人,一向很准。
她不再多言,转身进了狭小的厨房。
王全胜极有眼色,见状立刻跟了进去。
“婶子,我帮您烧火切菜吧,这些活我拿手。”
燕子看着他拿起菜刀,手法虽然不算专业,但沉稳有力,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后生,确实不一样。
没多大功夫,王阙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