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等待着可能的、毁灭性的怒火。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那冰冷的注视,似乎更深了一些,阴影下,我仿佛看到他极轻微地……偏了下头?
然后,一声极轻极淡、仿佛带着无尽岁月尘埃的嗤笑,逸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关系?”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冰锥一样凿进我的耳朵。
“若吾全盛之时,那般微末枝节……呵。”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这句话,和他语气里那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漠视,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让我心头发冷。
微末枝节?那几乎导致一方土地失衡、催生出井里那种恐怖存在、让我家破人亡的灵脉枯竭,在他眼里,只是……微末枝节?
那他全盛之时,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如今……他又为何被困在这小小的司家,需要靠奶奶献祭阳寿来“请动”?甚至刚才……他的力量还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他的“力竭”或者“跌落”,是不是……本身就与这灵脉的枯竭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导致枯竭的原因?
所以他才对此漠不关心,因为在他眼中,这或许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代价?
我想起他拿走册子时那冰冷的理所当然,想起他评价奶奶最后预案为“饵料”时的淡漠……
在他漫长的、无法想象的生命里,我们这些人,这些事,恐怕真的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是随时可以牺牲、可以拿来利用的……“饵料”。
巨大的无力和寒意席卷了我,面对这样的存在,我的愤怒、我的恐惧、我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渺小。
黄皮子已经吓得彻底没了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他似乎对我这副失魂落魄、信仰崩塌的样子失去了兴趣,那冰冷的视线最后扫过我臂膀上依旧闪烁的黑布,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宽大的黑袍如同流淌的夜色,面向那口被镇压后死寂下去的棺材。
抬起手。
依旧是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对着棺材,凌空缓缓划动。
指尖过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幽紫色的、复杂而古老的符文轨迹,散发出比之前单纯镇压更玄奥、更晦涩的气息。
符文落下,无声无息地融入棺木之中。
棺材里那最后一点细微的蠕动声,也彻底消失了。
仿佛被加上了一道更牢固的枷锁。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淡去,消失。
冰冷的檀香气味也随之散去。
堂屋里,只剩下重新变得稳固的死寂,吓瘫的黄皮子,还有浑身冰冷、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句“微末枝节”和那声冰冷嗤笑的我。
信仰彻底崩塌了。
所谓的保护者,可能是灾难的源头。
唯一的生路,被轻蔑地称为“饵料”。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这一次,更深,更沉,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目光空洞。
过了好久,黄皮子才敢一点点挪过来,声音依旧发颤:“三……三姑娘……您……您没事吧?俺……俺刚才啥也没听见……”
我没理它。
它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绿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犹豫了一下,极小声道:“其实……俺觉得……黑爷他……也没说错……”
我猛地抬眼,死寂的目光钉住它。
黄皮子吓得一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飞快地说道:“在祂们那种存在眼里,咱们……咱们可能真的就跟草芥差不多……灵脉枯了也好,井里闹腾也罢,对祂来说,可能……可能真不算啥大事……祂肯出手,说不定……说不定已经算是……讲规矩了?”
它的话像又一记闷棍,砸得我眼前发黑。
讲规矩?
拿人命和一方水土的失衡来讲规矩?
我看着这只瑟瑟发抖、却试图用它的精怪逻辑来“安慰”我的黄皮子,看着这口被加了重重封印的棺材,感受着怀里那枚再无动静的骨符……
一个冰冷、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淬火的刀刃,慢慢从绝望的灰烬里探出头来。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如果保护本身就是谎言,如果规矩只是掠夺的遮羞布。
那我唯一能依靠的……
就只有把这摊浑水,彻底搅得更浑。
冰冷的墙壁硌着脊骨,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黄皮子那句“讲规矩”像淬了毒的冰碴子,反复刮擦着耳膜,讲规矩?用我全家,用这一方水土的生机,来讲他那高高在上的规矩?
荒谬感压过了恐惧,燃起一簇冰冷扭曲的火苗,靠他?靠这不知是守护还是灾源的“保家仙”?奶奶用命换来的,根本不是庇护,是一纸延迟行刑的告知书,甚至可能是把我养得更肥美的饲育手册。
搅浑水。
对,只有把水搅浑,浑到谁都看不清,浑到那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规矩”也失了效,我这微不足道的“饵料”,或许才能有一线挣扎的机会。
目光缓缓挪动,落在旁边那摊还在瑟瑟发抖的黄毛团子上,它绿豆似的眼珠里还盛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但深处那点狡黠和求生欲却没灭。
“你……”我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很想活下去,对吧?”
黄皮子猛地一哆嗦,警惕地看着我,尖声道:“三……三姑娘,您这话说的……谁……谁不想活啊……”
“那口井,”我打断它,眼睛死死盯着它,“里面的东西彻底出来,你也活不成,对不对?”
它缩了缩脖子,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黑爷……”我顿了顿,感受着这个名字带来的冰冷压力,“他不在乎,井里的东西,这方水土,甚至我,在他眼里,都是‘微末枝节’,规矩范围内,他或许会动动手,规矩之外,我们死了烂了,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黄皮子听得皮毛炸得更开了,牙齿咯咯作响。
“所以,”我往前倾了倾身体,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蛊惑,“想活命,不能指望他,得靠我们自己。”
黄皮子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那是野兽看到一线生机时的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靠……靠我们自己?三姑娘您别开玩笑了!俺们拿什么跟井里那位斗?拿什么跟……跟黑爷的‘规矩’斗?”
“不斗。”我声音冷了下去,“我们给它……添点乱。”
我抬起还在隐隐作痛的左臂,指了指上面已经黯淡下去的黑布:“这东西,能伤到棺材里那玩意儿,说不定……也能让井里的东西不舒服。”
又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怀里,虽然骨符没了,但那种感觉还在:“他对某些东西有反应,力量也不是毫无波动,只要找准了点,蚂蚁也能让大象疼一下。”
黄皮子听得目瞪口呆,小爪子无意识地挠着地面,显然被我这大胆包天(或者说找死)的想法惊呆了:“您……您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