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磨砺从刷墙标开始
第二天，魏总总算来到杜饶的办公桌前转了一圈，丢下一句“好好干”的话，看一眼埋头写方案的曹经理，就一溜烟走了。
留下一屋子的寂寞。
杜饶本有些埋怨，但仔细想想，魏总跟坐她对面桌台的曹经理都没打招呼，单单跟她讲了一句，这应该就是鼓劲，甚至说给她一个信号。
由此，心里才踏实了些。
第三天，她也就按曹经理布置的，跟上市场部的面包车，死心塌地去刷墙标。
所谓刷墙标，就是在户外的围墙上刷上宣传标语。
刷墙标的一共四人。工程部是毕露；另外两人一是设计师邱浩，创意部的，一是司机老董，行政部的。
刷墙标需要高个子。毕露和邱浩都在180以上，属于专为刷墙标准备的天选之子。
矮个子的只是司机老董和职场小白杜饶。事实上，杜饶在雌性人类动物中并不矮，身高不低于160。
刷墙标衣服容易脏，四人都穿上了迷彩服，耐得磨，经得污。
杜饶身上的迷彩服是刚刚闪亮登场的，很帅气。可正当她飘飘然，有些小确幸的感觉时，发现了邱浩和毕露身上的花彩服，顿时就开始严重怀疑人生。
他们的服装，包括头上的帽子，已经满身都是涂料，没有一处干净，完完全全地由“彩”变“花”，由量变到了质变，用一个脏字形容远远不够。
虽然老董的稍好点，但这样的一个队伍，已经很难改变其民工的性质了。
好在杜饶对民工没有反感，何况这是第一次外出工作，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和尚做新郎。
车子开到了雷峰镇，在一个工业园区围墙外停了下来。
活就准备干了。
早年，随便南北还是东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每一片土地上，都能看见路边墙面上牛大的字。据说，武汉和济南的某保健品企业，成为全国响当当的大品牌，就是刷墙标起家的。
也就是说，墙标的广告效果非常明显。
但也别忘了，刷墙标可是个技术活。因此，取得广告效果的老板们，不能忘了给刷墙标的民工兄弟点个赞。
技术活首先是选地。所谓选地是选围墙和墙体。之所以选，是为了受众。受众即消费者。总不能把标语刷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传递不到消费者的视线范围内？因此显而易见，它必须是马路边和当街路口。
技术活接着是画字。每一个字要和商标符合，必须首先全墙布置，按尺寸大小画好框架，而不是临时动刷子洋洋洒洒。字体太大，站在墙下面，相当于置身在字中，不提前画框的话，根本把握不住字的大小、方正、宽窄。
技术活然后才是涂刷。涂刷材料分两种，一种是立德粉和明胶的搅拌，制作成涂料；一种是市场上制作好的涂料或油漆。油漆成本高，每天刷，划不来，还有油漆太粘稠，刷起来不但吃力，还浪费大。
在工业园临近马路的围墙下，大家看到了围墙上快要消失的某某空调的字体，便明白这其实就已经完成了选地。
接下来，搬下桶子，老董扛一袋立德粉，邱浩挑水，毕露搅拌，杜饶则主动拿着尺子量围墙尺寸，布置宣传内容，字的大小。
高处的地方杜饶画不下，便先将底下画好，但当拿着梯子要到高处去描画时，邱浩喊住了她，打趣道：“你身子林黛玉一样，怎么可以成为女汉子呢？下来！快下来！”
杜饶下来，为的是“林黛玉”。她知道，邱浩这时使用的林黛玉，并非指病态，而是指她作为女人的柔弱。
待涂料调制好，邱浩接过杜饶手中的尺子，上楼梯画了起来。
第一条标语是：亚当男科医院，解决“男”言之隐。
杜饶纳闷：怎么，这是给人家做嫁衣吗？但因为口吃，想问没有问。
站地上的老董看一眼半空中的邱浩，跟毕露闲扯：“你去过男科医院没有？”
毕露：“何事？冇去过。”
瞟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杜饶，小声说：“听说男科医院的闻总未来要跟咱们魏总结婚，医院的所有业务都被我们包了，连刷墙标都要我们干。现在苦了我们三个民工，不，又加了个小丫头。”
杜饶其实听清了他们说什么，但没做声，装聋。
而且为防嚼人舌根子的同党，就走开老董几步，专心看邱浩画字。
画字是高难度的工作，甚至跟画家有得一拼。邱浩是平面设计师，这个难不倒他。
杜饶虽然不是，也没有学过类似设计的知识，但似乎天生跟广告、策划、设计有缘，她无聊下，也拿着画笔开始尝试。
一出手，画了几个字的轮廓后，被搅拌涂料的毕露看见，连说要得要得。
意思就是很好。
司机老董跑几丈外站着看，也朝杜饶喊，你小丫头厉害，我跟浩哥搞了不知多少天了，昨天试着画了画，就被取消了资格，嘲笑我说只有方向盘才是我的吃饭行头。
杜饶心里高兴，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兴趣大得很，当邱浩第一个“亚”字一画完，马上就举起刷子刷了起来。
刷子有两种，一种是原有短把的，一种是为了涂刷高处加了长把的。
杜饶对长把的兴趣大，便像战士举起长矛一般，蘸着白色的涂料用力地刷了起来。但不过，一个字都没刷完，胳膊就酸痛得直皱眉。
也同样，一个字没刷完，身上的迷彩服已经是迷上加彩，彩上加花了。
在场的三人，其实都已是一身花绿，仿如善变颜色的变色龙。
不亲身经历就无法想象，平时生活中远距离看到的墙标，感觉字体并不大，当现如今站在字的下面拿着刷子刷的时候，才感觉大得不能再大了。
经历中，从墙基到墙顶，把线条画好，把尺寸量好，每刷一个字，感觉就像做一个雕塑；而且，雕塑中，因字体不能太靠墙基，要尽量往高处描画，从而个矮的人很难做好这方面的工作。
邱浩画完一个，杜饶涂一个；画完两个后，毕露又涂一个。
老董则专门做服务的小工。
在刷好了第一条标语，标语前还画好了亚当男科的商标后，他们又开车拖着工具来到了另一条公路边。
新选址的公路边围墙是一块福地，长度上千米的围墙似乎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制，不过遗憾的是被多条标语占领，比如有“美x电器，真的很美”、“汰x洗衣粉，去污能力强”，以及“长x银行，长x人自己的银行”等等。
其中一条“玛x亚妇女医院，解决妇科难题”的标语最为大家吸引，原因是，大家为医院干活，司机老董就说：“这一条蛮讨嫌，是不是把它盖掉？”
邱浩不假思索：“要得！听司长的。”
杜饶觉得不厚道，壮着胆子说：“浩……浩哥，不好吧？人……人家刚刚刷上的。”
邱浩不屑，回杜饶说：“他们本就不厚道，你看上面还有暗影，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的标语。他们覆盖了人家。现在我们替天行道，给保健品公司报仇，刷掉‘玛x亚’！”
杜饶没有话语权，只得做哑巴。
这时毕露挑事说：“浩哥，我看你那张单子上，广告语都是‘亚当男科医院，解决男人难题’‘亚当男科医院，男人自己的医院’‘亚当男科，专为男人’之类，没有什么创意，要不要刷条新鲜的？”
邱浩笑了，而且站在高处笑得格外爽朗，并且带着某种傲气说：“这是曹操给我的，曹操是魏总给他的，魏总是医院的闻总给的，说他们医院总部确定好的，全国统一用。我也觉得俗气死了，但没有办法呀。”
到部门两天，杜饶就已经知道，部门里的人都戏称经理曹孟德为曹操，有时候还叫他枭雄。
老董眯着眼睛道：“我看就是有好的，你们也最好莫改，莫要标新立异。”
邱浩大概觉得自己是创意部半个负责人，如果曹孟德不在，就是他负责，而老董不过是一个司机，便不太高兴地怼老董道：“杜饶，你是魏总的小师妹，你们的师父顶级有名，你想一个，我来刷上。这个主我做得了！”
杜饶想说“浩哥威武！”，但想想自己连正式的岗位都没有，未来不知是文案员还是业务员，犯不着跟老董作对，更犯不着给曹经理和师姐惹麻烦，便略显犹豫地说：“这……这样不好吧？”
邱浩反而更来劲，肯定地说：“只要你有好的。”
毕露也火上浇油：“是呀，只要你有好的，我们营销策划公司本就是替甲方服务的。”
杜饶便真的开始想。
她要是知道后来自己为这个惹大祸，打死也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杜饶本不是给梯子就爬楼，给笑脸就灿烂的主，但此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当即将手中的刷子搁在围墙上，立到围墙墙脚的草地，背对着围墙，双目盯着远方来来往往的汽车，冥思苦想起来。
对广告创意，杜饶似乎有天赋，一会儿就在围墙下招手，但只有老董看见，老董就闷声闷气喊了邱浩和毕露。两人于是兴高采烈地下了楼梯。
杜饶在纸上写出一句：亚当男科医院，不只一面之缘。
毕露首先喊起来：“好！非常好！”
但明显是乌合之众的那种随意的吆喝。
邱浩则装模作样地摸着无胡须的下巴，自言自语道：“一面之缘，见一面的缘分。不只，不仅仅，不只是，不但。妙！杜饶，主打词一面之缘，很妙，但最妙在不只二字。意思明显不过，亚当男科医院，不仅仅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而是与她有着深厚的缘分和感情基础。前后半句字数相当，虽然不是真正的对联，但也算得上广对的句子。”
念叨完，他大声对毕露说：“小毕，涂上，我来画格子。”
老董却颇为担心地说：“不会吧？杜饶临时想的就用上啦？还没批准呢。”
邱浩像故意气老董似的：“怎么着？我还要帮杜饶申请奖金。他们医院前年开业，征集广告语，获得二等奖的是‘亚当男科，男人问题，我来了难’，什么了难？地方语言，晦涩不懂，居然还获奖！一等奖空缺，我看，这个空缺应该给小李，李杜饶！”
杜饶咧嘴一笑。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她觉得，好与不好，由他人评说，自己无需多言；再说，随便想的，也没到邱浩说的那样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