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呼吸声,以及陆铭轩身上湿衣滴落的水珠砸在地板上的轻响。
苏清月的手指还被他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那带着湿意和血腥气的温度灼烫着她的皮肤。她猛地回过神来,迅速而用力地抽回了手,仿佛被那过于复杂的温度灼伤。
掌心一空,陆铭轩眼底那抹因她方才片刻失神而燃起的微弱亮光,也随之黯淡下去,只剩下受伤后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去叫医生。”苏清月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发紧,转身就要去按呼叫铃。
“不用。”陆铭轩出声阻止,声音沙哑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但随即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立刻放缓了补充道,“陈医生已经在路上了,别惊动太多人。”
他试着挪动脚步,想往沙发那边走,但肩颈处的伤口显然不轻,让他身形踉跄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清月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隔着湿冷的衣料,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因疼痛而瞬间的绷紧和细微的颤抖。
陆铭轩身体一僵,侧过头看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苏清月却立刻松开了手,语气恢复疏离:“你自己能走吗?”
“……能。”陆铭轩掩去眼底情绪,依靠意志力,强忍着剧痛,一步步挪到沙发旁,几乎是脱力地坐了下去,沉重地喘息着。
苏清月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瘫在沙发里,闭着眼,眉头紧锁,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从他下颌线滴落,显得狼狈而脆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记忆里的陆铭轩,总是冷硬、强势、一切尽在掌握,何曾有过如此…近乎虚弱的时刻?她心里那根坚硬的弦,似乎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嗡鸣。她立刻强行压下那异样的感觉,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他此刻看起来足够可怜。
陈叔领着家庭医生匆匆赶到,打破了沉默。
处理伤口的过程,苏清月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的窗边,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势。
直到医生包扎完毕离开,客厅再次安静。
“码头的事…”陆铭轩主动开口,声音虚弱,“解决了几个小麻烦,受了点小伤,不碍事。”他刻意轻描淡写,省略了所有凶险过程。
苏清月转过身,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厚厚的绷带,知道绝非“小伤”那么简单。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你这几天…安心住在这里,外面…暂时没事了。”他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希望她留下。
苏清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
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陆铭轩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抬起未受伤的手,极轻地碰了碰肩膀上的绷带。
她的冷漠依旧,但至少…没有立刻提出离开。这对他而言,已是恩赐。陆铭轩受伤后,别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他因疼痛和失血,大部分时间都在主卧休息。苏清月则待在客卧,尽量避免与他碰面。
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比如,用餐。
陆铭轩固执地不肯在卧室用餐,非要下楼。于是,餐厅里,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地吃着饭。他右手受伤,动作有些笨拙和不便,夹菜时尤其明显。
苏清月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能瞥见他几次试图去夹稍远一点的菜式,却因为动作不便而失败,最终只能沉默地吃着眼前的米饭。
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梗着,很不舒服。她讨厌自己这种不由自主的关注,更讨厌心底那一点点冒头的、不合时宜的软肋。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饭后,苏清月起身想离开,却听到陆铭轩轻声咳嗽了一下,似乎想喝水,但左手拿着水杯,动作看起来十分别扭。
鬼使神差地,苏清月脚步顿住了。她内心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水壶,走到他身边,替他手里的杯子添满了温水。
动作很快,甚至有些粗鲁,几滴水溅到了桌上。
陆铭轩完全愣住了,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受宠若惊。
苏清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放下水壶,硬邦邦地丢下一句:“顺手而已。”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餐厅。
陆铭轩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那杯满满的水,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下午,陈叔送文件过来。陆铭轩靠在客厅沙发上,左手拿着文件,看得有些吃力。他的右手臂需要固定,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会牵拉伤口引起疼痛。
苏清月从楼上下来,看到的就是他眉头紧锁,时不时因不适而轻微调整坐姿的模样。
她脚步顿了顿,本想直接去厨房倒水,却拐了个弯,走到沙发旁,拿起一个靠垫,没什么好气地塞到他受伤的右臂和身体之间,帮他固定手臂,分担一点重量。
“这样会不会好点?”她的声音依旧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陆铭轩再次怔住,感受着手臂下柔软的支撑,疼痛果然缓解了不少。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苏清月被他看得脸颊有些发烫,立刻移开视线,语气更冲:“看你效率太低,耽误正事!”
说完,她立刻转身走开,背影透着几分仓促和欲盖弥彰。
陆铭轩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接下来两天,这种微妙的“互动”偶尔还会发生。苏清月发现自己像是中了邪。明明告诫自己不要管他,却总在他行动不便时,下意识地做出一些举动。
每一次,陆铭轩都会用那种仿佛看到神迹降临般的、充满惊喜和感激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却又…无法彻底硬起心肠。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讨厌自己心软的苗头。那些冰冷的过往还历历在目,她怎么能因为他一点点可怜的示弱和付出就动摇?
这种纠结和自我厌弃的情绪,在第三天晚上达到了顶峰。
她起夜时,经过主卧室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声。
鬼使神差地,她停住了脚步。门没有关紧,漏出一条缝隙。她透过缝隙看到,陆铭轩并没有睡着,而是靠在床头,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正用左手死死按着右肩的伤口处,牙关紧咬,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床头柜上,放着打开的止痛药瓶。
他是因为疼痛而根本无法入睡。
苏清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一滞。
她看到他尝试去拿水杯吃药,却因为左手颤抖而打翻了水杯,水洒了一身一地。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去,闭上眼,脸上满是痛苦。
那一刻,苏清月几乎要推门进去。
但那些冰冷的记忆瞬间将她淹没。他曾经的冷漠,刻薄,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伤害……所有的痛苦和隔阂瞬间回归。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一样,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却冰冷无比。
她最终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快步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恨他,心疼他,抗拒他,又忍不住关注他……种种情绪撕扯着她,几乎要将她分裂。
这一夜,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无眠,各自承受着属于自己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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