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预约产检的日子。
苏清月提前预约了网约车，独自一人来到私立医院妇产科。环境温馨而安静，但候诊区里，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丈夫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妻子，低声交谈，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幸福的笑容。有的甚至拿着相机，记录下这宝贵的时刻。
她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忽略周围那些充满暖意的画面，低头看着手机，假装自己很忙。但那种无形的、被衬托出来的孤寂感，还是像细密的针一样，轻轻扎着她的心。
她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在心里默默地对宝宝说：“宝贝，没关系，妈妈一个人也可以很坚强。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陆铭轩。
他怎么会在这里？今天并不是他复查伤口的日子。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显得有几分随性，但脸色依旧透着伤后的苍白，右边手臂和肩膀的动作能看出明显的僵硬和不自然。他正和她的主治医生张主任站在走廊边低声交谈着，神情专注而严肃，看起来不像是专程来陪她产检的，倒更像是“恰好”来医院处理其他事情，“顺路”或者“偶遇”了医生，于是“顺便”关切地询问一下情况。
苏清月立刻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了视线，重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屏幕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灼热而专注，带着一种几乎能将她看穿的力度。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背脊挺得笔直，维持着表面的冷漠和平静。
陆铭轩确实看到了她。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开始，他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看到她刻意回避的样子，他眼底那束因为见到她而瞬间亮起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多看她，怕自己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惹她厌烦的打扰。只能借着和医生说话的机会，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克制地捕捉着她的侧影。
轮到苏清月检查时，护士叫了她的名字。她站起身，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向检查室。
就在她经过陆铭轩和医生身边时，她清晰地听到陆铭轩用一种压抑着极度焦虑和急切的声音，低声而快速地向医生询问：“张主任，她…她最近一切都好吗？孩子…孩子指标都正常吗？她一个人…会不会太辛苦？”
那语气里的担忧和小心翼翼，几乎不像他了。
张主任似乎早已习惯，笑着宽慰他：“陆先生放心，苏小姐非常独立，胎儿发育得非常好，一切指标都很稳定，很健康。您不必过分担心。”
陆铭轩这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长长地、几乎是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一直微微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那一刻，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庆幸和喜悦，像一道微光，短暂地驱散了他眉宇间的阴霾。
苏清月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她迅速低下头，快步走进了检查室。
躺在B超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肚皮上，她微微紧张。当仪器探头移动，屏幕上出现那个模糊却又生机勃勃的小小身影时，当那强而有力的、节奏飞快的心跳声充斥整个房间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柔情瞬间淹没了她。这是她的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生死相依的亲人。
“宝宝很健康哦，你看，这是小胳膊小腿，还在动呢……”医生指着屏幕，温和地讲解着。
苏清月的眼眶微微发热，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检查结束，她整理好衣服，心情复杂地走出B超室。一抬头，却意外地发现陆铭轩竟然还等在外面。
他手里拿着她的包和一些刚才随手放在等候椅上的产检单据——显然是他趁她检查时，默默过去帮她收好的。见她出来，他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有些无措地将东西递过去，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得到认可又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我…我刚才刚好看到…就…就顺便…”
苏清月看着他那副样子，再看看他手里自己的东西，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只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让陆铭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眼底那熄灭的光瞬间重新燃起，甚至比之前更亮，受宠若惊地连忙摆手：“不用谢！真的不用谢！你…你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我去买点吃的？或者喝点水？你想喝什么？热的还是凉的？”
他语无伦次，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份笨拙和急切，与他平日冷峻威严、惜字如金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苏清月看着他这幅近乎卑微的模样，听着他因为紧张而有些混乱的询问，心里那层坚硬的冰壳，似乎又被敲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有一股极细微的暖流，试图冲破冰层。
但只是一瞬。
前世的阴影，那些深刻的教训，像警钟一样在她脑海里敲响。
她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避开他那过于炽热和期待的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淡和疏离：“不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握紧了自己的包，转身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
陆铭轩下意识地跟上两步，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毫不留恋、渐行渐远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猛地停住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眼底那簇因为一声“谢谢”而短暂燃烧起来的希望之火，再次一点点地、缓慢地熄灭，最终只剩下无尽的落寞和深不见底的哀伤，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甚至不敢，也没有资格，问出口那句：“下次产检…我还能不能来？”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