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将至,腊月二十四,爆竹声声除旧岁,大雪茫茫扫余尘。
“腊将残,择宪书宜扫舍宇日,去庭户尘秽。或有在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及二十七日者,俗呼‘打尘埃’”。
长安一夜雪,仍残留桃花浓酒香,恰似少年愁。
沈灵均一向勤快,天刚蒙蒙亮时就穿衣起了身,持一竹条扫帚清扫积雪。沈灵均心想,人若如这白雪该有多好,潇潇洒洒,去留随意,留一地洁白美景,不必拘泥于万千凡事。
不由心里隐作痛,十年前那个男人是何等潇洒自在万事付之一笑,一柄长剑青光四散,大手豪迈一挥三尺青锋可开山荡海,九州为之而震颤,何等气派豪迈。
如今却病骨支离日暮穷途,蓬头垢面不名一钱,早就没了半点侠客的模样,一缕破黑棉布蒙住原本凌厉如刀的双目,装瞎卖傻潦草糊涂的过了十年。
剑神为何会如此这般没落,人世三千烦恼丝,大多只为一个情字就握不动了刀剑。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沈灵均沉思之余,就听到自家哥哥的声音从背后想起,“昨夜可真是痛快!”沈灵风踱步走来,淡定自若,仿佛昨夜的满城屠杀只是一场幻梦。
昨夜大饮桃花酒后,沈灵风活活饮出几行热泪一腔怒火,提剑屠遍整个长安城,从城南到城北凡不义不忠不孝之人皆丧于断剑之下。那断了的三尺青锋剑青光依旧,一如陈柏峰当年仗剑天涯的模样。
“再多看一眼长安吧。”沈灵风淡淡吐出一句话如剑上寒光,“此行一别不知何日才归。”
长安已大乱,沈灵风好谋善断措置裕如允文允武,行事一向安若太山算无遗策,此前也从未做过雪夜屠杀百人此等武断之事。
时间久了朝廷官府自然也会查到自己头上来,沈灵风杀了便是杀了看不惯这个变了味道的江湖也从未想过明哲保身,只是可惜了脚下这块土地陈柏峰心心念念的长安。
沈灵风曾问过陈柏峰,大男儿应浪迹江湖志在天南海北为何非要屈身在这小小长安。
陈柏峰说长安有何不好,茶馆酒楼商楼驿站应有尽有,但主要是父亲的破旧打铁铺在长安,父亲在哪,根也就在哪。
“哥哥,此行我们去何方?”沈灵均问道。
“仙人遗留之境,岚山之颠。”
“去找徐师叔吗?”
“嗯,足有十年未见了,不知可否还能认出你我模样。”
“若是师叔,肯定会的。”
“当今世上除了陈柏峰外也仅有他能镇得住这乱世了。”沈灵风叹了口热气,抚了抚腰间断剑,寒风凌厉的腊月唯独今年少了梅花的扑鼻香气。
江湖四方,虽表面平和,实则已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
千里之外一亭台楼阁内,高崖之上,圆月高悬。
“陈柏峰当真死了?”男子于阁内正中一檀木虎头玫瑰椅上正襟危坐。男子头戴一厉鬼面具,巨大獠牙从嘴角露出狰狞可怖,清冷月光透过板棂窗洒落,月影纷扰斑驳。
“千真万确,尸首仍曝于荒野之上。”鬼面男子前方半丈距离另一男子所言道,声音雄浑带有些许磁性。男子身着一袭墨黑夜行衣,黑纱着面完美融入夜色,若不细看定不会发觉庭中除鬼面外仍存二人。
此类人江湖统称为“剑刺”,顾名思义是专门江湖中做暗杀行刺的一等人。
剑刺好坏皆有信仰不一,有些仅为讨口饭吃养家糊口接那江湖悬赏而行刺,此类人只要悬赏银两到位无论所杀之人是好是坏是无名小卒还是高官显贵甚至皇权贵族皆都下得出手,不论背信弃义还是受万人唾弃暗骂只要接了那悬赏就定当一剑取人性命。
而有些人只为劫富济贫行江湖道义而只刺杀不义不良之人。此类剑刺占极少数只行英雄之事不接不义之财。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救为乱世枭雄,正如那“长安城内玉面黑狐”。
“那断了的三尺青锋剑现在何人手中?”鬼面男子继续发问。
“在长安城一教书先生手中,此人名为沈灵风,才识过人传闻吹笛能引天边飞凰,除此之外无任何过人之处。此行我定能取他性命,您大可放心,夺剑我十拿九稳。”黑衣男子默默答道,声音沉稳波澜不惊。
“那你可知其弟沈灵均?”鬼面男子忽然奸笑一声狡诈至极,“长安城相传有一玉面黑狐,持三尺铜剑劫盗富人之财救济受难贫民。少年模样,脸戴黑纱轻功了得如再世陈柏峰。”
“难道…此人…?”黑衣人听到此处声音轻微发抖,早没了方才的淡定从容。
“嗯,沈灵均正是那玉面黑狐!”鬼面人话语间略带嘲鄙之意,“你好歹在江湖中也走了十余年,没少刀尖上舔血讨生活,堂堂二等剑刺听到听到黑狐大名就腿腳發軟了?”
黑衣男子背后冒满冷汗,玉面黑狐的盛名他在道上也是多多少少听闻,但悬赏令已接,就算脑袋掉地沈灵风也不得不杀!
“凭玉面黑狐一人双手难敌百拳,我手下精锐剑刺百余人也能取之性命!”黑衣人抱应许,“如若不然,我自刎这虎木崖之下!”
霎那间,百余黑影山崖中窜动,黑衣飘飞,奔赴长安。
……
于此同时,远在天南,清风之上,翠绿竹林中。
长安已是隆冬时节,这里却依然温暖如春。
两道黑影飞速闪过,竹林微颤,群鸟高飞。
一男一女头戴天青竹笠,白棉长袍随风纷飞。
“哥哥,那沈灵风究竟为何人?竟惊动了整个白鹿门。”白衣女子开口,峨眉明目齿如齐贝,颇有姿色,脚踏竹叶仍然飞驰,目不斜视。
“此人我也是所知甚少,只听闻过是家父好友的爱徒,到长安城你我见了便知是何人。”男子开口,明眸庞眉,青丝纷飞,“家夫之名,你我只能从之,凡是动沈灵风者,必斩于剑下!”
两人飞驰而过,尽露锋芒。
……
“小二!再来两大坛杏花酒,挑浓的提来!”长安城墙外头一个挂杏花酒的摊子,中年男子满脸沟壑须髯如戟喝得满脸通红。
“哎哟,壮士真的好酒量!”店小二提着两套杏花美酒快步走来满面春光,“大侠此次进城所为何事?”
“收徒……嗝~”男子随口吐出二字就打了长酒嗝,酒气浓烈熏鼻。
店小二看着这身着破烂麻布身背大刀寒光如朗月来了兴致于是追问道:“何人才使得大侠一路奔跑亲自劳身去收呢?”
“长安有二沈,我全都要!”男子接过杏花酒对坛一饮而尽大呼爽快!小二见过不少英雄之客,但如此豪迈饮酒的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饮完男子提起大刀,把酒坛一下摔碎背后百年老槐树下,店小二才看清此刀究竟有多大,足有半人之高两尺于宽,刀上九环相扣叮当作响。
小二不禁感叹神人也,提得起这大刀面不改色是该有如此神力。
男子七歪八斜的走入夜色,虎背熊腰囚首糙面,大刀横立搭在脖间。
虽单只一人,却有千军之势。
……
仙人之境,岚山之颠。
一青衣道士立于千丈高崖之颠,清风拂面,朗月繁星。不惑之年依旧不减当年龙章凤姿之貌,庞眉皓首尽显飒爽英姿。
“已十年之久,老朋友,你我又该如这凡世走一遭了。”道士对山间轻叹,群云白雾遮蔽山间,不知所叹何物。
山脚之下,怪事嶙峋,一百丈巨石之上红光炸裂。
一利剑嵌于巨石之中,剑气震荡,白云皆然。
蓄势待发,只待故人一声“我剑何在!”
就可呼啸而起划破苍穹,无坚不摧如群龙降世,千万里之内无人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