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时,林昭正靠在墙边,右手还停在半空,指尖沾着墙灰。他没回头,只听见赵九斤的脚步顿在门槛外,呼吸比平时急。
“你那话……传开了。”赵九斤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不止我这边,东街那边也有人说。有个老药工昨夜喝多了,嚷着要联名去执法殿告状。”
林昭没动,也没应声。他缓缓收回手,指尖在裤侧擦了擦,顺势将半枚丹药从内袋取出,捏在指间。药身粗糙,裂纹顺着边缘爬开,像干涸的河床。
“散了就好。”他说。
赵九斤没走,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又道:“可话已经散了。”
“只要有人问,为什么周元的屋子比坊主还大?为什么他每月灵石用度比执事标准高出三倍?问的人多了,就不怕没人答。”林昭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赵九斤脸上,“再帮我做件事。”
赵九斤皱眉。
“去找三个常在坊市走动的散修,每人给半枚丹药,让他们在不同地方说同一句话——‘周元上月收了玄铁坊双倍贡,却只报了一成。’”
“你疯了?”赵九斤声音发紧,“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他能让你在矿脉里活不过三天!”
林昭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井水:“他若真清白,何必怕人说?”
赵九斤盯着他看了几秒,摇头走了。
林昭没再说话,低头看向自己左手。伤口边缘发黑,草灰结成硬壳,一碰就裂。他慢慢将丹药塞回内袋,靠墙坐下,闭眼调息。
不到一个时辰,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木门被一脚踹开,碎木飞溅。周元带着三名执法弟子冲进来,皮靴踏过门槛,直逼床前。他一把掀开草席,见林母昏睡未醒,冷哼一声,转头盯住林昭。
“林昭,贱籍修士,涉嫌盗取禁地灵材‘玄霜草’,证据确凿。”周元从怀中抽出一只布袋,袋口系着红绳,上面绣着半枚林氏旧纹,“此物藏于你床下,内有残根三片,经殿中辨认,确为寒渊谷所产。”
林昭缓缓站起,左臂垂在身侧,不敢用力。他盯着那布袋,目光一寸寸扫过红绳结法、纹路走向,最后落在周元脸上。
“我若真盗了灵材,为何不毁证?”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为何反将布袋藏于床下,等着你们来搜?”
周元冷笑:“贱籍之身,懂什么藏匿之术?带走!”
两名弟子上前架人。林昭没挣扎,任他们拖出屋门。破屋外已围了七八个散修,远远站着,没人敢近前。
押解途中,林昭突然开口:“若我真盗灵材,为何不藏不毁?反留布袋与残根?此乃栽赃!不如请殿中查一查周执事近三月经手的贡赋账目,若无亏空,我甘愿受罚!”
周元脚步一顿,眼神骤冷。
“你敢质疑执法执事?”主审弟子厉声喝道。
“我不质疑。”林昭直视前方,“我只求一查。若账目清白,我认罪伏法。若不清……请宗门给个说法。”
主审弟子皱眉,扫了眼周元手中的布袋,又看林昭。后者衣衫破旧,左臂血迹斑斑,却站得笔直。
到了执法殿,周元将布袋甩在案上:“人赃并获,无需多言。”
林昭不看证据,只盯着周元:“你若无私,为何三日前就备好布袋与残草?为何不报禁地失窃,反亲自带人来抓?”
殿内一静。
主审弟子皱眉:“你有何凭据?”
“凭据在此。”林昭抬起右手,指向布袋红绳,“此绳打的是‘死扣结’,专用于封存罪证。寻常人不会用,更不会随身携带。你今日带它来,是早有准备。”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若我真盗灵材,你该先报禁地失守,再调人搜查。可你没走程序,直接破门——因为你不是来抓贼,是来灭口。”
周元脸色微变,随即冷笑:“荒谬!凭一条绳子就想翻案?”
“不止绳子。”林昭转向主审弟子,“我愿立心魔誓——若我盗取灵材,当场魂飞魄散。但若周执事贪污贡赋,请宗门彻查账目。”
殿内死寂。
心魔誓是修真界最重誓言,无人敢轻易立下。主审弟子迟疑片刻,终于开口:“暂押林昭,待查证。”
周元未阻拦,只冷冷盯着林昭,抬手一挥:“关进后院铁笼。”
铁笼在执法殿后院角落,四面石墙,只有一扇铁栏小窗透光。林昭被推进去时,左臂撞上铁栏,伤口崩裂,血顺着袖口滴下。
锁链落下,咔哒一声。
他靠着墙角坐下,闭眼调息。寒毒已蔓延至肩胛,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碎冰。他没动伤口,只抬起右手,在铁栏上轻轻划动。
一道,两道,三道。
他在记:三月账期、玄铁坊、七家供点。
指尖划过铁栏,留下浅白痕迹。他知道,账目一查,周元必露馅。那些被压下的贡赋,那些虚报的损耗,那些多收的灵材——只要一核,全都会浮出来。
他睁开眼,看向铁栏外。巡逻弟子走过,脚步声渐远。
“账目一查,你必露馅。”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风卷走,“你今日押我进来,明日便是自己跪着出去。”
那弟子脚步微顿,没回头,却放慢了速度。
林昭收回手,指尖发麻。他低头看向掌心,血混着铁锈,在纹路间蜿蜒。他慢慢握拳,又松开。
铁栏外,阳光斜照,照在笼角一堆陈年灰土上。土里半埋着一片碎陶,边缘锐利,像是从旧药罐上崩下来的。
他盯着那碎片,忽然伸手,将它从土里抠出,藏进袖中。
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昭没抬头,只将碎片贴在掌心,用拇指摩挲边缘。锋利,但不规则,划不开皮,却能留下痕。
门开时,他仍坐着,右手垂在身侧,袖口遮住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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