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的时候,怡筠听见屋外传来一阵磨刀的声音,她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动静,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到了后来,她分明又听到厨房里咣咣铛铛的磕碰声响,便披了衣服出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头才往厨房那么一伸,就看到林双娇拎着处理了一半的半成品全鸡,在那儿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感觉好些了么?”林双娇开口问道。
“嗯,现在感觉恢复很多了。倒是谢谢安娣之前在医院照顾我,辛苦你了。”怡筠手扶着门框站着,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毕竟她记得林双娇爱干净和整洁,这会厨房正忙着,她进去怕是不合适。
出乎意料的是,林双娇举起整只鸡肉朝着怡筠晃了晃:“Asmah听说你病了,特意托人找了这只母鸡过来,说可以给你炖汤补补身体。”
“Asmah是那位马来小妹对吧?”怡筠想起来隔壁住着的一家马来邻居,性格都很开朗,平时和林双娇也很熟识,节假日的时候经常会相互送些小玩意,分享一些特色美食。实则,这栋组屋里的华人、马来人、印度人的邻里关系一向很好,见面时候相互打招呼,遇到事情相互帮助,大家相互之间关系十分融洽。虽然甘榜随着新加坡的城市建设已经消失了,但是显然甘榜精神①仍然还在组屋里面相互流传着。
“这一整头鸡应该不便宜吧?我是不是需要回头包个红包给Asmah送过去?”怡筠并不习惯白占人便宜,她是拎得清的上海姑娘,也不想别人对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是她做人的一贯准则。
“我知道你肯定会这样想,所以先帮你带了两盒现做的斑兰蛋糕过去。Asmah最爱吃斑兰蛋糕了,收到的时候可高兴了,还让我谢谢你呢。”林双娇到底是心细的人,竟然能猜到怡筠的想法。她谅着怡筠身体不好,这会不方便走动,竟然主动先帮忙回了礼。对此,怡筠十分感激,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一种属于母亲般的体贴和关怀。怡筠转身要去拿钱包取现金给林双娇垫付的钱,却被林双娇制止了,要她等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再说。
怡筠愣了愣,恍然才想起来,之前存款她都已经从银行汇款回国给亲戚还债了。现在她的银行账户上又空空如也,钱包里那点散钱也是仅够傍身用的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些红了脸,但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彼时,林双娇低头在脸盆里专心拨弄着手里的鸡,这母鸡整肉其实已经处理过了,但是林双娇还是想要自己再仔细弄一遍。怡筠看了看,好奇问道:“安娣,你还懂怎么处理鸡肉呀?”
“其实也不懂,就小的时候看我爸爸在甘榜帮别人忙做过这个。”林双娇把一旁磨好的菜刀拿过来,比划着看要从哪里下手。
“安娣,要么还是我来吧?之前我在国内的时候,经常会帮我爸杀鱼、处理鸡鸭肉什么的。”怡筠主动过去想要帮忙。
林双娇笑着挥了挥手:“你在旁边坐着看就好,不要动手啊。这鸡肉处理的时候手很肮脏②,我来就好啦。”她边说边把袖子挽上去,旁边早已经有一壶烧好的开水,她一点点倒进脸盆里正好用来检查肉块。怡筠看着林双娇那双缝制衣服的纤细双手,现在正拎着鸡肉在热水里搅和着,专心致志地拔着颈部、肚子上的零星残余的鸡毛,然后她把肉块拎起沥干,白白净净的鸡肉很快就完整呈现在案上了。
“安娣,你手真巧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像模像样的。”怡筠不无称赞道。
林双娇听着心花怒放:“我炖鸡汤也很厉害的啦,你一会尝一尝,看看我有没有吹牛。”
更令怡筠没有想到的是,林双娇不仅仅用电炖锅炖了鸡汤,甚至还提前准备了晟松买的新鲜菜,一番择、洗,切、炒以后,就把热腾腾的饭菜和鸡汤一并端上了桌。林双娇一向不中意厨房开火,上一次破例是因为母猫,而这一次是因为她。怡筠再笨拙也会看得懂,这是属于林双娇的一种善意。其实空心菜有些炒过头,盐放多咸了;豆荚在锅里焖太久,也有些焦了,但是怡筠大口大口地就着鸡汤吃着这一桌子的现炒菜,觉得自从来了新加坡以后,还是第一次这样胃口大开。
吃到尽兴的时候,林双娇拿了瓶葡萄酒出来,她给怡筠分了一点点,说是适当尝一点红酒就算好,毕竟病着还没痊愈,酒还是少沾点为妙。实则方才怡筠在厨房待了那么一会,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现在吃晚饭更是觉得有些吃力。可是面对着林双娇充满褶皱的笑脸,她也不忍心就这样撇开对方直接回屋睡觉。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坐着,各自饮着一杯酒,喝一点鸡汤,慢慢悠悠的把夜晚拉得很长,显得十分温馨。
酒一落了肚子,林双娇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从新加坡到世界各地的时政新闻消息,再到湿巴刹的母猫一家,以及组屋的邻居们,还有一些形形色色的趣闻轶事,又或是奇葩遭遇。从国家大事到家长里短,林双娇的言语间窸窸窣窣的,好像拉棉絮一样冗长,东拉西扯的她是真的能聊呀,这大大出乎了怡筠的意料。而实际上,予林双娇而言,这是自儿子离家念书以后,难得在享受着跟年轻人说闲话的一种乐趣和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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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甘榜精神:“甘榜”一词是马来语 kampung的音译,泛指乡村。在新加坡尚未城市化与实行组屋政策之前,乡村实为大部分人民所熟悉的居住环境。居住在甘榜意味着邻里之间的交流频繁,大家守望相助、互相关怀,发挥团结的精神。尽管大部分甘榜自1980年代后便已销声匿迹,但所谓的甘榜精神仍可延续到新型的居住模式。因此,为了提倡新加坡人发挥团结精神,当地鼓励居民之间培养甘榜精神。
②肮脏:新加坡本地人说的“肮脏”就是单纯指事物不干净、脏的意思,没有额外的引申意义。比如桌子肮脏,衣服肮脏,都是单纯指东西脏了。而国内不一样,我们习惯不同,一般用来表示心灵卑鄙、丑陋,思想不纯洁等。这里有中国和新加坡的华语用词习惯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