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说着说着，许是酒劲上来了，林双娇也会沉默一会，然后点评几句晟松超市里今天的菜色，杀鱼小哥的笑谈等等，她真的是有说不完的话。墙上的时钟敲过九点了，林双娇才突然意识到拉着怡筠有些聊太晚了。她笑了笑，而后仰头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算是到了今晚结束的时候了。怡筠很有默契，与林双娇同时举起高脚杯碰了一下，两个人各啜了一口红酒，这顿饭也便算圆满收尾了。
怡筠想要帮忙洗碗筷，林双娇自是不肯的，只是催促着她赶紧回屋好好睡个觉，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她来管。怡筠有些过意不去，拖拖拉拉的最后也是拿林双娇没辙，只能先回屋去了。
“怡筠，你等等。”林双娇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又叫住了怡筠。
“嗯？”怡筠顿住了脚步，转头望着林双娇。
“这个厨房，以后你和婷婷需要用的话，都可以来用。家里煮饭还是比外面吃要健康，也可以节省一点钱。只是你们要注意用火安全，记得清理干净。”林双娇的话里带着一种默默的温情，甚至可能从前她自己都从没有想到过，竟然会为两个中国姑娘就这样破了例，会允许她们来使用这个她自己都甚少去碰的厨房。
这是一种个人边界的松动，也是林双娇情感的一种表达方式。怡筠听了，只觉得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和酸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管隔了千山万水，不管是否有不同的习俗和信仰，就算一开始带着某种隔阂与未知，可只要有真心和信心，时间还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人们常说的真心换真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怡筠如是想着。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忽然转身小跑了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林双娇，以一种树懒抱树的姿势趴在她略微伛偻的背上。林双娇显然也没想到怡筠会有这样的举动，先是微微愣了愣，而后嘴角很快漾起笑意。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周遭安静的只剩下呼吸的声音。怡筠只是趴在林双娇的背上感受着某种早已从她生活里消失的温暖，而林双娇尽量也不去动，只是让怡筠那么靠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双娇轻轻拍了拍怡筠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就像对待她儿子小时候那般，用一种独属于母亲的柔和语调轻声道：“Everything will be fine.”（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勿洛电子厂，婷婷从室内拖着沉重的步子通过狭小的走道一路穿出，从侧门转到了室外的空间。电子厂室内不允许吸烟，她不可能公然违反规定在里面胡来，烟瘾犯了的时候也就只能走出去，在室外吸烟区过一过嘴瘾。在过去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婷婷从来没有沾过香烟这个东西，她甚至觉得这玩意闻着味道太呛，一度还很讨厌吸烟的人。
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陈道南随手递过来的一根万宝路，又或者是她在人生某种节点上的茫然，她突然就需要一种精神安慰剂了，这比一切药品和滋补品都来得顶用。周围吸烟的大都是男工友，却见他们争分夺秒，三下五除二快速地吸着香烟，他们把抽烟当做一个事情在解决，而不是一种纾解。
婷婷靠在墙角上，扬仰起头来缓缓吸了一口，烟头在半空中一明一灭地闪着红色的火点子，那是橘红色的光，比她身上穿的工服要明艳许多。有时候她抽得狠了，能看到火星电子沿着一条直线快速飞移着，人少的时候甚至能听到烟头燃烧时候的声音。她仔细去聆听的时候，烟头就停在半空中闪烁片刻，然后会进入一个冗长的停顿过程。多玩了两次，她的喉咙就有些吃不消了，很快会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咳嗽声。手里的烟头也会被带动地震颤着、蹦跃着，飞舞成一条发光的小蛇。
“噢哟，不会抽就少抽一点噻。”陈道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婷婷身后，递了一瓶冰镇菊花茶过去。
“就准你们男人抽烟，我们女人抽就不行么？”婷婷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她当然不会认为陈道南是无端端的好意关心。自从上次那顿宵夜之后，陈道南的确是给她安排了一个月的周末加班名额。但是也就仅仅是一个月，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仿佛那两条万宝路香烟的作用就是那么点时间。这是个贪婪的人，不仅仅满足于两条烟，婷婷如今早已看穿了他。
“脾气还挺大，真跟晚上外面叫的野猫一样，不够够味耶。”陈道南嘻嘻笑着，毫不在意婷婷的态度，伸出肥圆的手来便想在婷婷脸上揩油。
婷婷将烟头捻灭在垃圾桶上面的烟槽里，顺手将陈道南的咸猪手狠狠拍了下去：“你到底什么意思？！之前说帮我，就是随便给我安排了一个月，然后就算完事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不屑于继续跟陈道南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含含糊糊的揣测对她现在来说没有一点好处。她需要钱，非常需要。就在前不久，婷婷刚接到国内的视频电话，她那个在上海做泥瓦工的老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房顶摔下来了。好在也算命大，生命危险暂时解除了。但是还是因为摔太重了，下半身几乎瘫痪了，后面持续治疗还需要很大一笔费用。视频里头母亲一开口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钱，这是前面的赌债还没还完，后面又新添了麻烦。
婷婷觉得很郁闷，始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果然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尽挑细处断。她就真的命这么不好，非要被原生家庭拖累到这个地步么？她已经很使劲，很努力了，可是偏偏命运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而这些事情她又可以跟谁倾诉呢？怡筠自己大病初愈，听说补习班那边也是一摊子烂事。怡筠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如果去说家里这些坏消息，也真的很没意思。除了换取一点同情的眼泪，旁的就什么都没了。她最迫切需要的是钱，一大笔钱，而眼下她唯一能看得到、摸得着的就是那点周末加班的一天120新币额外进账的钞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