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柜子上摆着一张黑白的吴玉凤的遗像，前面还放了四个碟子，里面分别盛着庐山茶饼、香蕉、苹果，还有一碟已经由青转红的枣子，五颜六色的倒像是专门搭配过的。碟子前面还放了一个香炉，炉子里插着三根已经燃尽的香。香炉周身看起来锃亮，竟然没有沾染半点香灰，显然是经常有人擦拭的缘故。
宋青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从香袋里拿了三根香出来，然后他拿打火机点上，对着遗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实宋青平时穿梭在陆家嘴的摩天大楼里，手里的平板电脑上忙着各种交易数据，压根就不信这些烧香祭祖的玩意。他原本是可以坐在客厅里刷手机打发时间的，但是他想来都来了，到底这也是云珠的母亲，怎么也该上根香打个招呼。这点礼貌要是不做，那是真有些不上道了。因而宋青就学着电视里那些人的模样，跟着依样画葫芦拜一拜，似乎也还觉得过得去。
遗像中，吴玉凤的目光高高盘旋在宋青的头顶。相片是修饰过的，但仍旧看得出来她鼻翼两边的褶皱纹路一深一浅，是有些不对称的。她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扬起一点笑意，但又看着像哭，宋青一时间看不清楚照片里人物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了。相片中的吴玉凤有着一头长发，炸成了一个发髻盘在脑后。鬓边的碎发一概都被刮到了耳朵后头，用两个黑色夹子紧紧抿着，没有一丝的凌乱。这是吴玉凤年轻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不管多忙碌她都会把头发梳起来，碎发用夹子别住。披头散发是碍手脚的，做事不清不爽不舒服。这种习惯她保持了多年，甚至直到死前这辈子都没有烫染过这一头长发。
如果伯母知道自己这会在拜祭着她，她心里头会怎么想呢？宋青此时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疑问，看着相片里人的眼睛，他总觉得有许多的故事在里边。她如果知道，自己女儿曾经在陆家嘴丽兹卡尔顿酒店楼上的米其林餐厅受过一点奚落委屈，她会生气么？现在会不会拿出扫帚来赶他走？又或是大骂他混账？或许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如果今天云珠的母亲还在世的话，他相信对方一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好在她已经去世了，自己至少少了一顿骂……宋青被自己突然蹦出来的荒唐念头吓了一跳，而后很快又在遗像前连连鞠躬，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愧疚，总归是心慌得不行。
此时，坐在一旁的吴玉凤看着宋青慌慌张张的样子，一眼就看出他有古怪。这个人自打从庐山高铁站出来那一刻开始，就没正常过。吴玉凤对他与云珠的关系已经逐步有了一些判断，至少某种程度上，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跟云珠在一块生活过很长时间了。他很熟悉云珠的习惯和反应，显然这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达成的。既然都已经是同居过的关系了，那么为什么云珠现在又对他那么冷漠呢？难不成他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女儿的事情了？还是说他伤害过云珠？吴玉凤一想到可能自己宝贝了一辈子的女儿，也许被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伤害过，心里头就没缘由地涌起一股火起来。
“臭小子！”她恨恨地站起身来，走过去将香炉里的香拔出来甩了出去。
“诶唷！”宋青惊叫着捂住了脸，“真是见鬼了！”原来吴玉凤方才扬起的香灰，竟然真的甩到了宋青的脸上，还烫得他跳了脚。
见状，吴玉凤愣了一下，她明明记得自己因为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是透明的魂魄状态了。不管她手里触碰到什么都是徒然的，只会直接从哪些东西上穿过去。而现在，宋青竟然真的被自己甩出去的香灰给烫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代表她突然开始跟人间可以有一种直接的接触了么？吴玉凤又惊又怕，她惶惶不安地环顾四周，仿佛担心自己会落入一张无边的大网里面。她再次想起当初吕祖告诫她的话，说是不许现身或是干扰人间秩序，不然可能会惹来麻烦……
宋青觉得这屋子里真是压抑极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赶忙从衣服兜里摸出一盒香烟，然后赶紧点了往嘴里塞上吸一口。一口就下去半寸，烟雾缭绕着顺着他的脸往上飘。他将一口烟含在嘴里，先是抿住，然后在嘴里打个滚，而后才慢慢悠悠把烟圈慢慢吐了出来。在这一瞬间，宋青觉得自己世界的秩序又再次回来了。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家，不准抽烟！”云珠突然从阳台进来了，看见宋青抽烟的瞬间，心里的怒火一下就给发了出来。母亲生前最讨厌烟味了，可是为了工作，她还是经常要忍受着身旁哪些二手烟的骚扰。也就只有在这家里头，她才能图个片刻的清净。而如今，宋青竟然当着母亲的遗像抽烟，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云珠就像上了膛的子弹一样，对着宋青抨击着，一直推搡着要赶他出去。
“咳！”宋青慌里慌张的，甚至来不及掐灭烟头，一瞬间竟然被鼻孔里倒灌的烟气给呛到了，而后就剧烈咳嗽起来。他的脸色从煞白转成涨红，额头上的青筋蹦跳着，从喉管里发出尖锐的窸窣声。云珠有些瞧不起此刻狼狈的宋青，她一把夺过宋青指尖的烟头，径自扔到脚底下踩了两把，把烟头的火给捻灭了。然后她转身从餐桌上抽了纸巾出来，把烟头一把甩进了垃圾桶里。
“你出去……”云珠不想再看见宋青的脸了，她背过身去，让宋青识趣的自己滚出去。
“云珠，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宋青一边摸着脸上被香灰烫过的地方，一边搜刮肚肠地想着找个合适的理由留下来。他觉得自己只是一时忘了，想要抽口烟平静一下，没想到云珠竟然起了那么大的反应，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毫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