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句句都是在点吴玉凤的心事。她心道这中医到底是能看内因的，自己就算想藏着掖着，许多东西人家也是看得出来的。起身拿药的时候，吴玉凤还是觉得头脑有些发晕，如果不是老中医诊所里边帮忙的小姑娘跟着扶了一把，只怕是顷刻又要再摔一跤。
夜里，吴玉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身体有些漂浮。那些个从诊所带回来的中药，她放在药罐子里煎了一会。可那药一喝进嘴里就觉得胃里面难受得紧，一阵翻江倒海的，总有些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迷迷糊糊的，吴玉凤好像梦到过女儿云珠的脸，梦里面好像还是在那日大姐的家中，云珠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怨恨和不解，不停地摇着她的胳膊问她为什么。吴玉凤拼命挥手，试图想要跟女儿解释什么，可是她越是要张嘴，嘴巴里就越是堵得慌。以至于后来她竟然隐隐觉得被喉咙里一口痰给卡住了，好半天才咳嗽了一声出来，这才心慌着坐起身来，喘了一口气出来。
一夜没睡好，身子自然疲乏又烦躁，可是还是要挣扎着起身想法子去茶馆上班。最近因为眼花的关系，吴玉凤在绣厂的绣活都做得少了。这银行存折上的进账速度一旦慢下来，她就觉得心里头没底，总是少些安全感。胡思乱想之间，门口的门铃突然响了。吴玉凤狐疑一清早是谁会来家里，忙趿了拖鞋去开门，还想着是不是邻居家孩子调皮按了门铃。等到她把头往门外一伸，瞬间就愣住了，原来门口站着的是庐山茶馆的常客李大。他这会手里抓了一只帮了翅膀和腿脚的白色大鹅，正满脸笑意看着她。
“听你们老板娘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老板娘让我给你带个话，说是不着急去上班，你再多休息一天，身体养好点再说。”
“那个老李，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专门跑着一趟，没必要的。我…….”吴玉凤突然觉得有些手脚慌乱，手扶在门框上，一时间也想不好究竟该不该让李大进门来。
“还站着干什么？先进去坐着，看你脸色很差，还病着呢。”李大将吴玉凤让进了屋里，他倒是一点也没客气，有点自来熟的意思了。
李大在庐山城里跑出租车的，每天也是天没亮就出门去开车，一直要到深夜才能回家。据说他原本是有媳妇的，还给他生了两个双胞胎儿子。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媳妇好像是突然得了肝癌，最后也就那么去了。李大一个单身汉带着两个儿子，可想而知这家里头是有多粗糙。茶馆里的同事常说，这城里开出租车的男人，每天都能遇到不同的客人，迎来送往的人一多，自然一张嘴巴也很能说，满嘴跑个火车是常有的事情，千万不能信他们嘴里的鬼话。
每天中午，李大都要把车子停在茶馆附近一会，就在里头喝喝茶，再跟老板娘插科打诨瞎聊两句。这老板娘一高兴，就送些瓜果、点心什么的，李大填个三分饱，再灌点茶水进肚子，将就着也就算胡乱吃过一顿饭了。茶馆里面除了老板娘以外，他就数最爱拉着吴玉凤聊天，可是吴玉凤跑堂很忙，根本就没功夫搭理李大。两个人每天就是打个照面，说几句客套话，要说关系很熟也算不上。因而李大这不请自来，倒是让吴玉凤多少觉得有些尴尬。都说这跑出租车的男人不靠谱，有些还会去外头KTV找女人消遣，总归不是个过日子的主，因而对于李大这样的男人，她总是怕惹上什么麻烦，见了也是远远避着走的。自打丈夫去世以后，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赚钱上，为亡夫还债，为女儿攒钱……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出发去考虑，而她自己的需求和想法早已经被厚厚的灰土给盖住了，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别人，而不是自己。
“我家里头有个亲戚在山上养些土鸡、土鹅什么的，刚好前几天帮他送孩子来庐山城里上学，就送了好几只活的鸡鸭还有大鹅过来给我。听人说这大白鹅比母鸡更补，我就想着刚好你病着呢，我给你送一只过来补补身体。这市面上现在大白鹅也不便宜哦，我这个是有钱都难买的土鹅呢。”李大笑着说话很大声，这跟云珠的爸爸很不一样。一切东西都是挂在嘴边直接说出来的，明码标价，每一个字都是明明白白的，让吴玉凤知道自己今天是花了大价钱来的。
“这也没有必要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就去菜场自己买只鸡回来也可以炖汤的。”吴玉凤不想再话上落了下风，随口接了一句。她跟李大非亲非故的，一听说她生病了，李大就巴巴地抓了一只土鹅给送过来，这有些奇怪。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大这种精明市侩的人，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来的。吴玉凤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家徒四壁的屋子，又看了看李大鼻翼两侧像被刀子割过一样的纹路，有些不自在地努了努嘴。
“知道菜场有卖，可你舍得买来吃么？我看你有时候中饭就吃个汤泡饭，里面拌点榨菜、青菜就对付了。要么就是随便塞个饼，这明显是能省钱过日子的。也别跟我犟了啊，来都来了，我就帮你把鹅给宰了，再给你煮个鹅汤。”李大把大白鹅一把扔到了阳台上，左顾右盼了一阵，又进了厨房去烧水，找磨刀石磨菜刀。
“诶，老李，你还是别动手了，直接把鹅拿回去吧，我吃不了这东西。”吴玉凤依旧推辞，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想要让李大马上走。
李大转身来到阳台，故意用脚尖拨了拨大白鹅，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吴玉凤，“怎么？急着让我走，难不成你自己还敢杀鹅么？”
“剖鱼是弄过的，杀鹅倒是还没有过……”吴玉凤有些结巴，虽说她做过的粗活也不少了，可是要说拿刀子杀鸡、杀鹅什么的，她还是觉得有些发怵。一个是平时吃肉吃得少，还有一个就是偶尔去菜场肉摊买一次，也都是那边摊主给处理好了的肉，压根也不需要她自己动手。李大这话带点戏弄的意思，吴玉凤觉得有些尴尬，一下脸面涨得通红。
“嗨，跟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了。这事情多简单，杀只鹅而已，有刀就行。”李大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也不管吴玉凤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直接回厨房就把磨好的菜刀和热水给一并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