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冷,就又到了找过冬厚被子出来晾晒的时节了。寻常人家家里条件好的,许就直接进商场,直接买床新被子盖着喷香,自是舒服得很。像吴玉凤那样的情况,就断然不敢随意糟蹋浪费了。家里头的棉被盖久了会发硬,人身上接触到的时候容易冷冰冰的,到寒冬腊月的时候那滋味就更是难受了。既想冬天被子盖得舒坦,又不想多花钱去买新棉被,把旧被子拆了重新加工就成了一个折中的选择。
想着云珠也快放寒假了,吴玉凤便提前联系了弹棉花的铺面,把家里那几床老被子都拿过去重新做一下。店里面的人会把被面上的网状棉线拆掉,然后把老化的棉花全部拆出来撕开,重新弹棉花做一遍出来,那样被子再晒了盖,比没弄过要暖和许多。有些被褥实在太旧了,也不适合盖了,那种便可以淘汰下来做垫子。但是隆冬时节,弹棉花的店里活计也多,总是有些忙不过来。为了能在云珠放假前搞定,吴玉凤便在家里先自己把棉絮上的棉线给拆了,这样送过去加工的时候速度可以更快。
周末,吴玉凤好不容易轮到一天休假,赶忙在阳台忙着拆棉絮。哪里晓得,才拆了一半,就听见宿管的阿姨打来电话,说是云珠周末突然说要回家来,这会正在回来的公交车上了。刚听完消息,吴玉凤惊得手里的剪刀都砸落了下来,赶忙换了身衣服就下楼去公交车站等着。却见她将手搭在额上打了个眼罩,遥遥地朝着马路的另一头张望着。慌里慌张地从家里头赶出来,也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这会吴玉凤的鬓边都是碎发,倒是显得有些凌乱了。
她的嘴唇虽然是闭着的,但是微微有些抖动,似是惊喜,似是狐疑,又似是说不清楚的怅然。云珠一直躲着自己,连电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这突然说回家来,自然让吴玉凤心下五味杂陈。一方面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多看一看云珠。就算是马上要放寒假了,可是她到底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女儿了,自然也想多跟孩子在一块待一阵。可是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云珠的脾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在周末不说一声就回家来了?难道是她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了?又或者是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么?吴玉凤的心里头很乱,也有很多的问题想要当面问一问云珠。
另一厢,公交车上,云珠望向窗外的景致。她穿着一件灯芯绒的黑色裤子,套着毛衣和厚厚的棉衣外套。脚上的运动鞋已经洗得发了黄,但鞋带整整齐齐地系了个结。下车的时候,浅色的束发发带松了下,她伸手拨弄了两下将落下的头发挽了进去。车子即将驶入站台,一瞬间云珠就看到了母亲徘徊的身影。只是吴玉凤没有发觉车上的云珠,仍旧来回走着打着转。
说起来母亲不过四十来岁,可是云珠忽然发现有阵子不见,母亲的样子似乎有一些变化了。她的举手投之间都透露着一股中年人的迟钝、倦怠,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悲凉味道。而她在这个学期又长高了一点,不管是步态还是面容,都已经是微熟的十几岁的姑娘样子了。下车的时候,云珠望着不远处的吴玉凤,挽着一件不合身的大裤子。再低头一看,却见她光脚踩着拖鞋,这么冷的天气,竟然连双袜子都没穿……她的样子显得很仓促,显然是刚得到了消息,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换身衣服就出家门了。
母女两人目光交汇,一个在站台的台阶上,一个在车门旁边。一个人略略低着头,一个人仰着脑袋。那一刹那,吴玉凤先是张了张嘴,而后立马过去从云珠手里把行李袋给接过。那一刹那她的脸上笑开了花,笑得皱纹弧度都跟着压弯到了极致。不管怎么说,她终于见到了宝贝女儿云珠。在方才等待的二十来分钟里,她甚至害怕云珠会突然下车又返回学校去。只为这见面的一刹那,她觉得真当心满意足。母女俩一前一后走着,吴玉凤的脸颊和耳朵早已经被冻得发紫,更别提脚上也是冷冰冰的一片。可是她就是乐呵呵地笑着,一点都藏不住心里的开心,也不介意云珠此刻的沉默。
云珠寡言少语地走在母亲身后,时而看到母亲冻僵的侧脸。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提早这么多时间下楼等她?她就是怕母亲发傻,要在寒风里等很久,所以压根就没想过要跟她提前告知回家的事情。但是一定是宿管阿姨,担心她的人身安全问题,最后还是把她回家的事情告之了母亲。看着母亲因为自己挨冻,云珠觉得心里头很不舒服,这并不是她回家的本意。她有些愧疚,有些难过,但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明明只要好好地喊一声“妈妈”就好,可是舌头顶到牙齿,却又莫名其妙地把话给咽了下去。
回到家,云珠把脖子上的围巾给取了下来,挂到衣架上。她习惯性地往自己的小房间走,发现许久没回来,已经有了一些变化——竹制的书架上,多了一片碎花的布帘子。摇摆不定的桌角绑了几圈红色的尼龙线,手往上按一下,已经不至于会摇晃了。就算是明明已经家徒四壁了,吴玉凤还是把家里头收拾得窗明几净的。真是穷讲究,一刻也不得闲,不懂给自己放假轻松一下,不是享福的命。云珠心下想着,却是一阵心酸。
寻常人家家里保持干净,那是一件讲卫生的事情。但是对于她们这样清苦的家庭来说,家务也是额外的负担。特别是像吴玉凤这样平常睡觉时间都有限的情况下,任何一样家务事都带着份量,侵占着极为有限的时间,显得似乎没有那么多的必要。但是吴玉凤就是执拗,就算是云珠不常在家,也总是要把房间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仿佛这样才能心安。
“你这突然回来我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吃的,你在家里看会书,我去买个菜。”吴玉凤打开冰箱的门,看着空空如也的架子,一筹莫展。架子上的葱都焉了,冷冻室里的肉馅还是两个月前剩下的,一直也没舍得扔。这会就算是临时要包个饺子,也实在是不够数啊,这点怕是给孩子塞牙缝都还不够。云珠好不容易回趟家,却连个像样的菜都拿不出来,吴玉凤觉得又尴尬,又愧疚,连忙进屋去拿现金,想要出去买个菜。
“家里有面条么?下个白面条就行,这么冷的天,不要再出去了。”云珠走了过去说着,吴玉凤一着急,转过身来差点撞了个满怀。
“这怎么行,光吃面条哪够。再不济我去弄点新鲜猪肉,给你炒个肉丝也好。”吴玉凤念念叨叨地套着外套棉衣,慌里慌张地翻找着袜子。
“不是说那个开车的老往咱们家里跑么?怎么连菜都不给你买?这种人好吃懒做,你跟他在一块图什么?”云珠伸手按住了吴玉凤的手腕,在她耳畔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