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吴玉凤笑得乐不可支,李大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献丑了,但他想着人已经架在这儿了,总不好半途而废。因而知道自己拉得稀烂,但他还是摇晃着胳膊、肩膀,竭力将这场演出给表演完。弓弦拉到最后收尾的部分,他已经控制不住地张了嘴巴,舌头在牙齿上使劲撑着,仿佛随时会因为紧张而冲出来。这画面逗得吴玉凤又是一阵猛笑,笑得是在是太厉害了,以至于眼泪都跟着流了出来。这样畅快的笑,真是久违了。自打丈夫去世以后,多少日夜里都是含着泪,又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吴玉凤早已记不清了…….
李大低着头,几乎像是整个脸贴在二胡上似的,最后一抹琴音慢慢消失。他走到吴玉凤跟前,把二胡放在她怀里,然后笑着问道:“你会拉二胡么?要不要试试看?这个很解压的,平时没事我就在家里拉着玩。”乐器这种东西,所奏出来的曲子都是因为人的情绪,快乐或者忧伤,思念或者闺怨,总归是通过音乐的形式把它给表达了出来。在吴玉凤看来,李大还晓得拉二胡解闷,显然是懂得纾解情绪的人。而她呢,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习惯了一把一切都闷在心里头,再用盖子盖上塑封好,仿若无事发生。但大多数时候,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时间一久,心里头闷住的东西就会跟着潮湿、发霉,长出霉菌斑来,直到把人的骨头都给腐烂蛀空。
方才李大拉的那些琴音还在吴玉凤的耳朵里,旋律全都走了音,飘忽忽的,她也不知道具体应该从哪里开始拉扯弓弦。“左手虎口你得要想办法夹住琴杆,大拇指关节一定要放在琴杆凸起的部分。其他手指头你要自然一点,别紧张,就正常放在琴弦上,手掌和手臂也要放松一点啊…….”李大俯身,在吴玉凤耳朵旁说着,唾沫星子时而飞跃到她的脸上。如果是平时的话,吴玉凤可能早就嫌弃得跳脚了。可是这会也是奇了怪了,她竟然就那么安生地坐着,由着李大在那不靠谱地瞎折腾着她的手指,仿佛此刻他是一位资深的二胡老师。李大从头到脚,煞有其事地指点了一番,然后用手掌覆盖住吴玉凤的手,带着她开始咿咿呀呀地拉扯起弓弦。
那声调起抬高了,甚至有些刺耳,但李大也全然不在乎,他只管抓着吴玉凤的手卖力拉着二胡,那种掰扯之间隐隐的张力,让两个人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又多了一层暧昧的情愫来。吴玉凤有一瞬间好像屏住了呼吸,甚至有些忘了呼吸的节奏了。她眼角的余光瞥着李大的面庞,呼吸是极为松弛的,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而她自己呢?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样的轻松自如,自打丈夫去世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男人近距离接触过了。
李大的手心开始冒汗,吴玉凤觉得他的手汗像汽油,打火机随便点一下就要烧着全身了。眼睛模模糊糊的,耳朵也有些嗡嗡直响,好像周围的事物都跟着二胡不着边际的音调一块膨胀了起来,无限地在她眼中放大,最后变成沉重的大球,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到了她的头顶、身上,让她开始恐惧,有些簌簌发抖。
“诶呀,你稳住神呀,别动。”李大一把抓住了吴玉凤试图挣脱的手,他精准地将她的手重新卡到了琴架上,表面上看是在回到拉琴的状态,实际上是在宣示着他对现状的主导权。这曲子具体是拉出来什么效果,吴玉凤已经有些感知不到了。她就觉得手臂上的肌肉跟着发颤,像海浪一样一阵阵地汹涌着,变成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要把她给卷进去。
“怎么样?拉二胡感觉还不错吧?”李大终于放开了手,顺势在自己的衣服上揩了两把手心的汗。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他靠着这把二胡总是有些屡试不爽的。女人就吃这一套,他心下暗暗得意着。
吴玉凤转过身来,眼神与李大接触的刹那,脸上一下就跟着绯红起来。李大顺势伸手想要将吴玉凤揽到怀里,不承想吴玉凤突然猛地推开了他,一下吓得跑到了门边。那种尴尬和慌张,在李大面前简直无所遁形,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怪吓人的。李大实则有些愤怒,觉得吴玉凤真是不解风情,这好不容易自己给拉起来的台面和氛围,一下就给她搅和掉了。他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不过还是砸吧着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别紧张,这拉二胡嘛,一回生,二回熟,等到下次你再试试,肯定比今天好。”
话音进了耳朵,却让吴玉凤觉得有些发刺。明明一样是笑脸,却觉得李大的眼仁变成了尖针,每一下都在扎着自己。“对不住了,我还得赶到大排档那边去上夜班呢,先走了啊。”吴玉凤垂着头,慌里慌张地从李大家里出去了,或者说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出去的,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有一种罪恶感从心底逐渐涌起,她为方才发生的一切感到愧疚。逝去的丈夫,还有云珠的面庞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翻滚着,她觉得对不起他们,难过得想要哭出来。
夜里,大风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强,好似随着人的心情变得狂暴而又任意肆虐到人的身上,活像被关在笼子里许久的困兽,被好不容易放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自己的利爪,仰天长啸着在人间任意妄为。吴玉凤被风刮得不敢抬头,她瞧见路边的野草在狂风摧残下压弯了腰,柔韧与退让成了它们生存的傍身之法。而野草旁边有一株野雏菊,因为太过一根筋,非要跟狂风正面较量,反而被半途截断了腰身,直接被大风卷到了半空中,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忘记一切的谵妄与妄想,必须要丢掉一切不该有的念头,她要为云珠拼出一条更好的生路来。吴玉凤呐呐自言着,在风中挣扎着前行。她必须要这样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样才可以忘却一切的烦恼,然后继续负重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