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温暖的海底,被厚重柔软的水草缠绕着,不愿上浮。直到那敲门声,固执又清脆,像一枚枚小石子,不断投入我意识的海面,激起一圈圈烦躁的涟漪。
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勉强从窗帘缝隙挤进来,给房间里的陈设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我皱着眉,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那枕头有周时安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洗衣粉的味道,薰衣草味道虽然刺鼻甚至有点…安神。
可门外的声音不肯放过我。
“如烟姐!周时安!开门啦!再不起床第一节课真要迟到啦!”是沐青颜那丫头,声音永远那么活力过剩,像清晨就在蹦跳的雀儿。
紧接着是另一个温柔些,但同样带着点无奈笑意的声音:“,你轻点敲。如烟,时安,该起了。”这是沐青雪。
我极其不情愿地掀开眼皮,感觉眼皮重得能吊起两个秤砣。昨晚…哦,唱歌,点了好几个女模,打牌,闹到后半夜才放人回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很享受这种场合,但现在的我——柳如烟,只觉得吵得脑仁疼!
我模模糊糊爬了起来了走向周时安的房门,踢了踢睡在床上的周时安。这家伙倒是睡得沉,像头冬眠的熊。
“周时安,去开门。”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不耐。
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电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哦!”然后趿拉着拖鞋,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门一开,沐家姐妹就挤了进来。沐青雪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格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怀里抱着两本书,整个人透着一种清晨露水般的柔弱清新。沐青颜则是一身俏皮的背带短裤,扎着双马尾,眼睛亮晶晶的,一进来就东张西望。
我掀开被子下床,倒头直接躺在周时安床上睡去,径直走向狭小的卫生间洗漱。
沐青雪轻轻拍了一下妹妹的手臂:“颜颜,别胡说。”但她自己脸上也带着浅浅的、了然的红晕。
周时安像个真正的跟班,默默地开始收拾地铺,然后把我的校服外套递过来,又去厨房倒温水。他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在不麻溜点我们都赶不上早读了!早读上课!妈耶?恐怖的记忆覆盖了昨天的记忆,迅速洗脸三两下便收拾干净!
“要死了,要死了。”我着急的话,扯过毛巾擦脸。
沐青颜嘻嘻一笑,一点也不怕我的冷脸。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很快收拾完,我们四个一起出门。天光渐亮,清晨的空气带着点凉意。沐青雪和沐青颜一左一右走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八卦和等下要小考的数学公式。周时安安静地跟在我们后面半步的距离,像个沉默的影子。
我其实有点享受这种…吵闹的宁静。沐青雪的温柔,沐青颜的活泼,甚至周时安那种笨拙的沉默,都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充满烟火气的氛围,是我过去在枯燥修炼岁月里从未体验过的。虽然…还是很吵。
一路到了学校,走进教室,那点因为早起而强撑着的精力立刻告罄。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讲的古文乏味得像催眠曲。我毫不客气地直接趴倒在桌上,准备会会周公。周围的窃窃私语、书本翻页声、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渐渐模糊,沉入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似乎有一阵不同于以往的骚动像细微的波浪在教室里扩散开来,但我睡意正浓,懒得理会。
直到一个刻意拔高、娇柔做作,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锋利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我的睡梦。
“大家好,我叫柳月月。以后还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教哦~”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我没兴趣。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然而,那声音并没有停下,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辜的惊讶,继续说道:“哎呀,看来我运气真好,和姐姐分到一个班了呢。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姐姐?谁是她姐姐?关我屁事。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嗡嗡声。
“姐姐?柳月月叫谁姐姐?”
“她看的方向是…柳如烟?”
“柳如烟是她姐姐?柳如烟姓柳…难道她是…”
“柳家?那个柳家?”
我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烦死了。
讲台上的声音笑意更浓,却也更冷:“是呀,如烟姐姐可是我们柳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呢。我嘛,只是运气好被柳家收养的养女而已。姐姐平时在家里就比较…嗯,个性独立,不太喜欢跟我玩,没想到在学校也能碰到,真是缘分。”
她这番话,看似亲切地介绍关系,实则每一句都在给我挖坑。“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对比“运气好的养女”,立刻给她自己塑造了一个弱小可怜又卑微的形象。“个性独立不太喜欢跟我玩”,直接暗示我傲慢刻薄,排斥她这个“妹妹”。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带着楚楚可怜的微笑,眼神却藏着针,享受着全班同学投注过来的目光,享受着将我置于众人审视之下的快感。她深谙如何利用人们的同情和好奇,如何将一个焦点人物身上的任何一点点瑕疵,放在聚光灯下放大再放大。
可惜,她找错了对象。
我对这种小把戏毫无兴趣,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柳家?大小姐?关现在的我什么事。我只想睡觉。
班主任似乎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干咳了两声:“好了,柳月月同学,你先找个空位坐下吧。我们继续上课…”
柳月月乖巧地应了一声。我听到高跟鞋清脆的声响不疾不徐地走下讲台,然后,停在了我的课桌旁边。
她身上有一股浓郁的、甜腻的香水味,熏得我有点反胃。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沉默了几秒。全班的目光大概都聚焦在这里。
然后,我听到她用一种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的音量,轻轻“咦”了一声,带着点惋惜:“姐姐,你怎么上课在睡觉呀?昨晚没休息好吗?是不是又…出去玩到很晚?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功课也会落下的。”
语气里的关切假得令人作呕,潜台词却恶毒得很——暗示我生活不检点,荒废学业。
我依旧一动不动,呼吸平稳,仿佛睡死了过去。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毫无反应的反应,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棉花还脏兮兮地裹住了她的拳头。我能感觉到她停顿的那片刻里,散发出的那一丝僵硬的恼怒。
但她很快又调整过来,声音甚至更加柔美:“姐姐的头发好像有点乱呢,要不要我帮你整理一下?这样睡着也不舒服呀。”
说着,她竟然真的伸出手,朝我的头发探过来。
在她冰凉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的瞬间,我终于有了动作。
我没抬头,只是手臂看似无意识地一动,恰好撞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力道不大,但足够明确。
然后,我极其不耐烦地、带着浓重睡意地咕哝了一句,声音沙哑却清晰:
“吵死了…滚开。”
那只手瞬间僵在半空。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连班主任都忘了说话。
我能想象柳月月此刻的表情——那副精心伪装的甜美面具一定裂开了缝隙,露出底下难堪的狰狞。她大概从未被如此直接、如此不屑一顾地羞辱过,尤其是在她自编自导、自觉完美的开场戏的高潮部分。
几秒钟死寂的尴尬后,我听到她极力压抑的呼吸声,然后,那高跟鞋声重新响起,带着比来时更重的力道,走向了后排的空位。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心安理得地,再次沉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