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粗陶碗砸在青砖地上碎成八瓣,黍米粥溅了齐砚一裤腿。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听见头顶传来炸雷般的怒吼。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齐铁柱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木桌上,震得油灯直晃,“娘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齐砚抬起头,正对上大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屋里弥漫着劣质灯油燃烧的焦味,混着灶房飘来的柴火烟气,老旧的窗户上,映着老槐树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影子。
“大哥,我...”
“你什么你!”大嫂赵金桂尖着嗓子插话,手里纳鞋底的锥子狠狠往草垫上一戳,“整整八年,家里供你吃供你穿,结果呢?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齐砚喉头发紧。
原主的记忆像打翻的酱缸,止不住的涌出来。
三天前他刚穿越到这具身体里时,正披麻戴孝。
母亲头七的纸钱还没烧完,债主就上门讨要原主在县城喝酒欠下的五两银子。
更糟的是,里正送来徭役文书,要求齐家出丁去修河堤。
但原主的母亲临死前留下遗言,要齐铁柱继续供养原主读书,所以服徭役的事情是能落在齐铁柱身上。
接踵而至噩耗,让齐铁柱情绪彻底失控。
“铁柱啊,不是嫂子说你。”赵金桂把七岁的儿子虎子往怀里搂了搂,“咱家就剩三亩薄田,虎子也该进学了...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县试都过不去,我看也甭学了。”
“大嫂,这怎么行?”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二嫂柳芸娘愁眉不展,“当初婆婆闭眼前嘱咐过,小叔子必须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闭嘴!你这个克夫的倒霉玩意!”
赵金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气的浑身发抖:“那老太婆活着的时候,根本不把我和铁柱当人,天天吸我们的血,供着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读书。现在她死了,留下两句屁话,还想让我们一家当牛做马?”
“做梦!”
赵金桂骂骂咧咧,唾沫横飞,想是要把多年积压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柳芸娘被骂的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再说。
看着眼前这一幕,齐砚太阳穴突突直跳。
前世他熬夜写论文猝死前,刚成为汉语言文学博士。
如今穿越成这个穷书生,面临的烂摊子比毕业论文难搞百倍。
眼下的朝代虽然没听说过,但却和前世历史里的唐朝一样,取消了世袭罔替的旧制度,大兴科举之设。
像是齐家这种坐落在山沟沟农户,以全家之力供养的读书人若是考不得功名,那这一家人就穷死了。
大嫂骂的虽然难听,但她说的都是事实。
母亲变卖嫁妆供原主读书,他却借着读书交流之名,流连勾栏,吃茶饮酒,县试屡屡落榜,外面还欠了一屁股风流债。
这种劣迹,大嫂没掐死他都是心软了。
但是...原主干的事,跟他齐砚有个鸡毛关系?
这锅他不背啊!
虽然收到过高等教育,但他又不是道德圣人。
且不说他这副文弱身体能不能扛得住徭役,就算抗住了,也等于说放弃了读书的机会。
一步落,步步落。
这可是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
而他,齐砚,前世的汉语言文学博士,专业也对口。
你不让我读书,让我服徭役?
躺赢你都不会?
“大哥。”
齐砚突然起身,深吸一口气,“这徭役,我不去,我要继续读书。”
“你读个狗屎的书!”
齐铁柱脸色顿时黑了,破口大骂:
“你睁大狗眼看清楚!”
齐铁柱猛地掀开衣襟,露出腰间蜈蚣似的伤疤,“去年我给张家扛活落下的!你倒好,用我干苦工赚的钱在怡红院搂着姐儿喝花酒!”
说话间,他踹翻条凳,“给你两条路——要么去修河堤,要么滚出这个家!”
柳芸娘咬了咬唇,急切切挡在两人之间劝说。
“大哥,小叔是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让他去修河堤他哪受的住?”
“受不住?我受得住他凭什么受不住?他不是人?”
齐铁柱越说越气,怒骂道:“老子不但要他服徭役,还要让他种地、做工,赚钱供我儿子读书!这些年他从我这吃的用的,全都要换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砚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今儿,恐怕要净身出户了...
“大哥...”
柳芸娘不似赵金桂那般粗糙,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模样长的温柔乖巧,一双水润的眼睛在其砚身上看了又看,十分舍不得。
她本想再劝劝,却被齐铁柱粗声打断。
“大什么哥!在废话你也跟着滚蛋,看谁敢要你这个克夫的!”
齐铁柱话说的难听,芸娘顿时红了眼眶。
冷哼一声,齐铁柱看向齐砚,板着脸说道:“看在娘的份上,外头草垛边上的茅草屋留给你,从今天开始咱们分家了,以后咱们各服各的徭役,谁也别指望谁!”
齐砚心里咯噔一声。
按朝廷律,分家后徭役要按丁口均摊,每家一个,他和齐铁柱谁都跑不掉。
“赶紧滚!”
大嫂赵金桂将齐砚的衣服胡乱拢在一起,全都扔到外面。
齐砚轻叹口气,捡起衣服住进外面的茅草屋。
茅草屋年久失修,夜风灌进来,吹得他遍体生寒。
推开窗户,齐砚借着月光房整理原主的书箱。
四书五经六义,这个世界学的居然也是儒家的经史子集,甚至连历史人物都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秦国覆灭后,楚汉之争活下来的是项羽,之后重建楚国。
历经五百年沧海桑田,现在当权的王朝国号为‘梁’。
这算是平行宇宙吗?
就在齐砚思索间,门轴“吱呀”轻响,柳芸娘闪身进来,手里攥着一方手帕。
“小叔...”她声音比蚊子还细,将手帕塞给他,“这个你拿去当了...”
手帕掀开,赫然是一只样式老旧的银镯。
齐砚露出错愕的表情。
“二嫂,这不是你的嫁妆吗?”
“什么嫁妆不嫁妆,不过是个压箱底应急的东西。”
柳芸娘低头看着脚尖,手指在胸口的发丝上缠绕,她柔声道:“你拿去换了钱,打点打点官差,说不准能把那徭役免了...”
说着,柳芸娘鼓起勇气似的抬起头,眼中水光氤氲,“你只管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只要别忘了二嫂就好...二嫂是个晦气的,不能改嫁,你大哥大嫂也嫌弃我...”
说着说着,柳芸娘声音哽咽起来,齐砚心生悲悯,神色动容。
柳芸娘是个苦命人,刚嫁给原主二哥不到三天,二哥就得了怪病死了,村里人人都传她克夫,如避蛇蝎。
虽然齐家人没赶她走,但也只是当作奴仆驱使。
现在婆婆死了,大哥大嫂也愈发不待见她。
看来柳芸娘是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依赖了。
“二嫂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恩情,不过这镯子就算了。”
柳芸娘擦拭眼角,露出不解之色。
“那徭役可如何是好?”
“既然花钱能免徭役,那我想办法赚点钱就是了。”
齐砚眯起眼睛,胸有成竹。
好歹是穿越者,赚点钱该不难吧。
柳芸娘见他不像是在逞强,将银镯套在手腕上,她看着齐砚风神隽秀的侧脸,脸颊滚烫动了动嘴唇。
“小叔,嫂嫂知道你喜欢我,但以后不许偷拿我肚兜了...已经只剩下最后两个了!”
羞愤的跺了跺脚,柳芸娘夺门而去。
齐砚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什么玩意?
偷肚兜?
努力回忆原主的记忆,齐砚脸色越来越奇怪。
还真有这事...
怪不得柳芸娘这么义无反顾的帮他。
她恐怕是不仅仅是把他当依靠,而且还觉得他喜欢她...
看她这副娇羞的样子,恐怕还是双向奔赴...
怪不得他总觉得二嫂看他的眼神像是拉丝了一样。
感情是亲情变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