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骤起的刹那,奶奶布满皱纹的面容突然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她枯瘦的脖颈青筋暴起,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七窍中竟喷涌出浓墨般的雾气,在烛火映照下翻腾如活物。
我紧攥着三炷剧烈震颤的线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正是黄玲儿秘传的"破煞"之术,
以香为引,以气为桥,
硬生生将盘踞在奶奶三魂七魄中的阴祟逼出体外。
那黑雾在半空凝成狰狞红衣孩童模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刮擦声:"桀桀...我阴阳血童今日认栽,可那户人家的血咒早已种下!"
话音未落便轰然炸散,而奶奶如同断线木偶般栽倒,苍白的发丝沾满冷汗贴在额前。
满屋亲友惊骇的目光如芒在背,他们看不见悬浮在我身侧的黄玲儿。
更不会知道这看似简单的驱邪仪式背后,暗藏着多少凶险。
那三炷看似普通的线香,实则是用百年雷击桃木芯研磨成粉,又经七七四十九日诵经加持的灵物。
后来我才明白,这次施法就像在黑暗森林里点燃火把。
不仅照亮了前路,更引来了蛰伏在阴影中的豺狼虎豹——
从东瀛踏着式神而来的阴阳师,到南洋操纵尸蛊的降头师,他们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接踵而至...
"十三!你奶奶..."
父亲颤抖的呼唤将我拉回现实。
黄玲儿的魂体泛起涟漪般的青光,她凝视着奶奶眉心若隐若现的灰斑轻声道:"那阴阳血童虽遁走了,却抽走了老太太三分阳气。"
我们手忙脚乱解开浸透冷汗的麻绳时,我注意到奶奶指甲缝里渗出的黑血已凝结成珠——这是阴煞入髓的征兆。
"玲儿姐!"
我失控的喊声在落针可闻的堂屋里炸响,二叔公的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
众人只见我对着空气嘶吼,却不知黄玲儿正用纤指丈量着奶奶天灵盖上逐渐微弱的命火。
她突然掐诀画出一道肉眼难见的符咒,转头对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老人家魂魄受了惊吓,就像被暴雨打落的灯笼,要重新点燃可需些机缘..."
听闻此言,我的心猛地一沉,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这...这可如何是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黄玲儿微微蹙眉,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莫要惊慌。有我在,老太太定会安然无恙。只是这次...需要请她出手相助了。"
"她?"我急切地追问,目光中满是困惑与期待,"是哪位高人?"
黄玲儿却只是神秘一笑,衣袖轻拂间留下一句:"你且在此稍候。"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晨雾般消散在空气中。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黄玲儿才翩然而归。
令人意外的是,她身旁多了一位气质出尘的女子。
这位身着银灰长裙的仙子,举手投足间透着山林隐士般的清雅。
她眉目如画,虽与黄玲儿风格迥异,却别有一番风韵。
"灰姐姐,"黄玲儿笑吟吟地引见,"这就是我们家的小公子。"
又转向我道:"这位是三十六护法仙中的灰家仙——灰婉柔前辈。
有她相助,老太太定能转危为安。"
我连忙深深作揖:"恳请仙长救我奶奶性命!"
灰婉柔微微颔首,目光如秋水般扫过病榻上的奶奶。
只见她素手轻扬,在空中虚抓一把,一团朦胧的光晕便在她掌心流转。
那光晕似真似幻,任凭我如何凝神细看,都难以辨清真容。
"公子,请伸手。"灰婉柔的声音如清泉般澄澈。
我依言伸出颤抖的手掌。
只见她指尖轻点,那团光晕便化作一粒莹润的灰色药丸,稳稳落在我手心。
这神奇的一幕让围观众人目瞪口呆,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何家小子竟有这等神通!"
"莫不是得了仙缘?"
捧着这枚泛着淡淡荧光的药丸,我恍然大悟——这定是灰仙赐予的救命灵丹!
心中顿时涌起无限希望,仿佛看到奶奶康复的曙光就在眼前。
灰仙的灵药果然神奇,奶奶服下后不久便悠悠转醒。
她略显浑浊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最终越过爷爷他们,落在我身后的黄玲儿和灰婉柔身上。
"多谢二位仙家出手相救。"奶奶虚弱地拱手作揖,声音虽轻却透着诚恳。
灰婉柔只是优雅地颔首示意,黄玲儿则关切地问道:"老太太,记得您堂口向来香火鼎盛,怎么这次..."
奶奶闻言长叹一声,皱纹间满是沧桑:"当年那场劫难,我家几位道行最深的仙家为护佑十三这孩子,拼得元气大伤,至今仍在闭关调养。
前些日子猫仙闹堂,又折损了两位大将。
如今堂上剩下的都是些道行尚浅的小仙,来了也是徒劳。
我这堂口啊..."她苦笑着摇头,"没个三五年怕是难以重振旗鼓了。"
晨光微熹中,众人搀扶着奶奶回屋歇息。
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只余下我和两位仙家。
"二位..."我犹豫着开口,"日后若有事相求,该如何..."
灰婉柔突然转身,清冷的眸子直视着我:"你身上不是已经有个活堂口了么?"
见我一脸茫然,黄玲儿忍俊不禁:"傻小子,你现在的身体就是个行走的仙堂。
而且..."她神秘地压低声音,"你体内的封印已解。
往后只要心念一动,我们自会感应到你的召唤,可比那些烧香请神的把式方便多了。"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正想追问详情,却发现院中早已不见二人踪影,唯有晨风拂过空荡荡的庭院。
翌日清晨,老荣因急事匆匆返城。
而奶奶因昨夜耗费太多精力,此刻仍在沉睡。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她安详的睡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奶奶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沉睡,仿佛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整整一天一夜,奶奶的意识在混沌中漂浮,直到次日破晓时分,才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
晨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十三,到我这里来。"
奶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异常清晰,"你身上的封印...已经解开了?"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缓步走到奶奶跟前。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奶奶的银发在晨光中泛着微光,眼角的皱纹似乎比昨日更深了几分。
"唉..."
奶奶长叹一声,这叹息仿佛承载着千年的沧桑,
"天命难违啊。只是这出道仙弟子的路..."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比你想的要艰难百倍。
未来的劫数,你要有足够的勇气面对。"
我再次点头,目光落在奶奶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奶奶,您的身体...还好吗?"
"那红衣男孩一走,我这把老骨头就没事了。"
奶奶摆摆手,却突然压低声音,"但那红衣男孩身上的怨气...
我活这么大岁数都少见。
必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他虽然被赶走了,但这份仇恨..."奶奶的目光变得锐利,"十三,你要格外当心。"
"我记住了,奶奶。"我郑重地应道,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何二婆在家吗?"
这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绝不是村里人惯有的语调。
我快步走到院中,只见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探头探脑地张望。
他穿着崭新的藏青色中山装,却掩不住眼中的闪烁。
"您找我奶奶有什么事?"我警惕地问道。
"哎呀,原来是何二婆的孙子啊!"
那人立刻堆起夸张的笑容,脸上的褶子挤作一团,
"我是李家屯的,家里有点...特殊情况,想请何二婆过去帮个忙。"
我正想婉拒,奶奶却已经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她锐利的目光在那人身上扫过:"什么事?"
"二婆,"
那人突然收敛了笑容,做出悲痛状,"我娘...昨天夜里走了。
想请您过去主持后事,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我心头一震。
这人嘴上说着丧母之痛,眼中却不见半分哀伤,反而在说到"最后一程"时,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奶奶的眉头深深皱起,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料理丧事?"
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确定...是让我去料理丧事?"
院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