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掌堂仙——这三个字在耳边回响的次数,早已数不清了。
每一次提及,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言说的重量。
我虽尚未参透“掌堂仙家”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存在,但从那些低语中、从灰先生凝重的神情里,我能感知到。
那是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是游走于阴阳之间的执掌者,是暗夜中睁眼的守门人。
此刻,病房重归寂静。
灰先生与柳三河已悄然离去,身影如雾般消散在走廊尽头,返回聚仙阁休憩。
那地方,据说是一处隐于市井的秘所,门匾无字,唯有檐下一盏长明灯,夜夜不熄,专为迎送往来之灵。
老荣见我怔坐床边,轻步踱来,压着嗓子问:“兄弟,仙家走啦?”
我微微颔首,目光仍落在卢慧雯苍白的脸上。
她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却平稳,像一具被抽去魂魄的瓷偶。
医生刚走不久,听诊器与报告单都给出了“生理正常”的结论,可她依旧沉睡不醒——医学称之为“昏迷”。
而我知道,她的魂,早已飘离躯壳,在幽冥边缘游荡。
我把执念离体的事告诉了老荣。
他听完,脸色骤变,一拍大腿:“那还等啥?赶紧招魂啊!再拖下去,魂魄散了,可就真叫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了!”
我苦笑摇头,目光扫过雪白的墙壁和头顶惨白的日光灯:“老荣,这是医院,不是荒庙。
你让我在这儿摆香案、焚符纸、跳神弄鬼?
明天头条就是《青年男子医院行巫术被拘》,咱俩都得进局子。”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男的西装笔挺,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戾气;
女的穿着素净,眼眶通红,一进门便扑向病床,死死攥住卢慧雯的手,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
男人站在一旁,双手插兜,目光冷峻地扫视全场。
不用猜,这便是卢慧雯的母亲与那位“继父”。
我心头一沉。
此前执念附体时,曾亲耳听她哭诉过往——那不是家庭,是炼狱。
继父的酒后暴戾,母亲的冷漠默许,一次次的羞辱与伤害,最终将一个花季少女逼至跳楼边缘。
而此刻,这个男人竟还能面不改色地质问我们?
“你们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刺骨的敌意。
“你们对雯雯做了什么?她好端端地住进医院,怎么就成了这样?”
老荣一听就炸了,猛地站起:“你他妈谁啊?开口就咬人?
要不是我们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你现在哭都没地方哭去!”
男人冷笑:“我混商场三十年,看人一眼就知道真假。
你们俩,一个邋遢,一个阴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雯雯出事,你们脱不了干系!”
话音未落,我已怒极反笑。
抬手一记耳光,清脆响亮,打得他踉跄后退,脸上瞬间浮起五道红痕。
全场死寂。
连卢慧雯的母亲都忘了哭泣,惊愕地望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男人回过神,暴跳如雷,抬手就要还击。
我却早已动了杀意——不是杀人,是惩恶。一脚踹出,力道精准,正中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坐在地,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狼狈不堪。
老荣慌了,一把拉住我:“兄弟!冷静点!犯不着动手啊!”
我没理他,只盯着地上那男人,声音冷得像从地底渗出:“卢慧雯身上的伤,哪一道不是你们留下的?
她跳楼那天,有没有人拦过她?
有没有人问过她一句‘你还好吗’?
你们配做父母吗?
人说鬼可怕,可鬼从不披着亲情的皮吃人。你们,比阴司的厉鬼更毒!”
那女人终于冲了过来,指甲直朝我脸上抓来。
我侧身一闪,反手一掌,干净利落,将她也扇倒在地。
她瘫坐在地,发髻散乱,眼神却仍带着扭曲的执拗。
“她是我女儿!”她嘶吼着,“我想让她嫁谁就嫁谁!我想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们算什么东西,敢管我家的事?”
我笑了,笑得悲凉。
我点点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得对。她确实是你的女儿。所以,她的生死,也由你一念决定。”
我缓缓蹲下,直视她的眼睛:“今晚,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的魂魄已离体太久,若天亮前不归,便是魂飞魄散,永堕幽冥。
你若肯真心悔过,跪在她床前,喊她一声‘闺女’,求她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那男人,一字一句道:“至于你——你请的那个‘高人’,不过是江湖骗子,借你贪欲敛财。
他根本不懂招魂,只会用邪法引煞,险些害死她。而我……”
我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点胸前一道隐现的朱砂符纹,低声道:
“我是正统出马仙弟子,师承柳三爷,掌执引魂灯,通阴阳路。
若你肯信我一回,我可为她开冥门、渡残魂。但若你仍执迷不悟——那便等着收尸吧。”
空气仿佛凝固。
老荣瞪大双眼,嘴唇微颤,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今晚的我,已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朋友”。
而我知道——天将破晓,冥河之舟,只等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