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模糊的记忆里面,关于那个县丞的描述很少,但是却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特点——这人是个清廉的好官,起码自诩是一个清廉正直的好官。
县丞名叫章文,两年前发妻去世后便发誓终生不娶,此后便独自带着三个子女生活。其中大女儿章柔便是吴疑的妻子,在下面另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正是读书的年纪,小女儿还是天真烂漫的总角之年,县丞经常抱着她思念亡妻。
尽管在那些不属于王婉的记忆里,章柔似乎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恶毒女人,勾引蛊惑了吴疑,但是王婉并不相信那是真相。
她非要分两次去县丞府上,一方面是想要借着这一出戏给县丞送点美名,算作顺水人情,另一方面更关键的,她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能不能与章家攀上些关系,这样她在这个世界的路,好歹能稍微顺利点。
如今钱要了回来,虽然还没有摸到银子,但是县丞府上管家都对王婉客气地说了话,四舅和四舅妈自然跟着也战战兢兢起来,别说继续关着王婉,他们晚点的时候甚至特地做了饭让一个半大的孩子送到王婉家里,还特地留了点钱给她生活。
王婉的家是一个破落的小茅草院子,这间屋子看着有年头了,屋外墙根搭了个鸡棚,并没有鸡,连地上的鸡粪也几乎和泥土融为一种颜色。进了屋,便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落了浮灰的笔墨纸砚。墙角搁着一个旧书箱,里面都是些已经泛黄的经典圣人言,墙上挂着一道匾额,写着“惟吾德馨”四个字。
匾额早已破旧,暗淡的木头悬在高处,像是个被废弃的燕子巢一样摇摇欲坠,一阵风吹进来便吱呀作响。
那姑且称得上的正厅左右各有一面土墙,分割出两间房间。左边应当是王秀的房间,床头摆着烛台,右边是王婉的房间,比父亲的房间朴素,但是被子摸起来厚实一点点。
王婉摸索着房间里每一样看起来仿佛废弃物似的东西的用法,墙角堆着的是柴火,抵在门后面的似乎是锄头,靠在墙根的几根竹竿可以组成一个晾衣架。
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王婉早已困乏,虽然有些嫌弃被褥陈旧发硬,却也只能躺上去,翻个身都能听到床板吱呀作响。
战战兢兢地僵硬了半天,总算确定床铺不会忽然塌陷后,王婉才总算松了口气,放松了四肢,忍不住叹息:“哎,我这个穿越的起点未免也太低了!别说什么金手指,连稍微体面点的身份都没有,当真要我这样一个孱弱可怜的女孩子在这里从零开始打拼吗?太残忍了吧!”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看向硬气一贫如洗的家里安安静静,王婉眨巴眼睛,盯着屋顶茅草飞开后透出来的缝隙:“我不会种地,也不会纺丝。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要想办法……眼下我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小小的机会,或许可以见到县丞老爷,但是机会稍纵即逝,我到底要利用这个机会干什么呢?”
忽然,王婉猛然坐了起来:“对了,我想到了!”
她后面地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咯哒咯哒好几声,不过须臾床板轰然塌陷连带着她一起摔在地面上。
片刻后,地面灰尘慢慢落地,留下王婉侧过身扶着腰哼哼唧唧地叫着:“哎哟,哎哟……我的尾椎骨啊……”
五天之后,王婉再一次打算去清河县,这次她计划着独自去。
在经历了最初两天不适应之后,她眼下已经大概摸索出如何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诀窍和技巧,不管是引火烧柴还是煮饭洗衣,在克服了最初的畏难情绪之后,都并非是完全做不成的事情。
拉牛车的赵大叔瞧见她来坐车,老远打了个招呼:“王大姑娘,去城里呀?”
王婉给了钱之后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她今日颇有些踌躇满志,励志要给自己铺出一条生路。
正是暮春时节,清河县气候与江南相似,两岸多是垂柳香樟,每当有微风拂过,便漫天飞起鹅绒似的柳絮。
又等待着呢,又上来一对年纪不小的老夫妻,相互搀扶着要上车,王婉跳下车帮忙扶了一把,两个老人似乎很惊讶:“谢谢啊,王大姑娘。”
王婉记不得这两人是谁,便含糊应了一句,随口问道:“您二位也去城里呢?”
“唉。”两个人憨厚地一笑,“我家孙孙想吃城里酥糖,我们去买。”
驾驶着牛车的赵大叔大声介绍起来:“王大姑娘你还记得不?这是你姑姥姥家,他们家孙孙出生的时候还特地带了几个鸡蛋请你爹起的名字呢!”
王婉装作想起来似的恍然大悟:“哦哦,我想起来了。”
那老两口随即很高兴地笑起来,还从怀里摸出饼,撕了一点点小心地分给王婉:“王大姑娘,你爹走得早,你不容易啊。”
王婉笑着接过饼:“也还好,生活嘛,可不就这样。”
“都这样都这样,捱过来了就好了。”那老太太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随即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我看你心情好多了,眼下事情都解决了吧?”
“什么解决不解决的,慢慢来呗。”
“不错不错,什么事情急不得的。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是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那老妇忽然抬起头,仿佛憋不住似的问起来:“大姑娘,我问你个事儿你可不要恼——那个贺家,你到底怎么想的?”
那老人忽然拽住老伴:“你这嘴碎的!人家的事情你问什么?”
王婉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点主意。
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坐得凑近些:“正好您提起来了,我还想问问您呢——您年纪大,见识比我多得多,您觉得我四舅给我安排这婚事怎么样呢?”
老人看起来的确有话要说,她拽住王婉的胳膊,小声说道:“大姑娘,你是我瞧着长大的,我也跟你说句体己话。这个贺家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