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认同的点头说:“杀你确实摆不上台面,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裴空是自己听说了什么偷着跑出来的,别说,他能打听到你在走镖也不算实打实的废物,但,金帐部眼下可一直忙着给中原使坏,潜在中原的人不少,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裴空的行踪,你……”
“这不是他们的地盘,想撒野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保命,我带裴空走完这趟镖便更无顾忌,他们若是胆敢来试,我帮你留下他们算是还你个人情。”
魏然扭头看向火堆旁被烤得两颊通红的李昭,笑道:“你倒是不长他人威风。”
“他们顶多会暗地里联系裴空,疯了才会再劫一次,那次裴空还是个婴孩,现下可不是他们想劫走便能劫走的。”
“所以嘛,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裴空自己愿不愿意留,他若是就不信你的话,你当如何是好?”
李昭站起身,冷着脸说:“腿打折!”
“好主意,如此一来,即可延续裴家香火,也可断了漠南那些人的念头,可说是一举两得。”
……
裴空在与阿水斗嘴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篝火旁的两人在细细谋划着他的未来。
阿水可不惯着裴空,裴空手脚都被绑之后,仍旧梗着脖子将叛逆精神进行到底,免不得挨了不知多少打,裴空都用坚毅的精神扛住了,而后继续找打。
阿水气急之下,便将十八年前那一晚说了,而后边打边说李昭这十八年找的多辛苦,越说越气,后面裴空已经不自己作死了,阿水却还是控制不住,她虽收了劲道,但一下下的也得留下青紫。
裴空已然是忘了反抗,甚至不知道疼痛,他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听到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虽说简单,却经不起细琢磨,尤其是这些年来他在草原生活中感觉到的异样,好像恰巧能用这个故事解释缘由,养父对他确实好,只要他要的,无不依从,但那些奴仆私下里对他却总是充满敌意。
裴空知道自己是汉人,这一点养父从未隐瞒,只是说到他的身世时便会痛心疾首,汉人朝廷对百姓苛待,一个镖局都可随意斩杀百姓,只因手里有银钱,便可为所欲为。
在裴空的印象里,中原这地界的天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待到他十二三岁了,养父便命人领着他时不时的跟着商队来一趟中原,他见的也大多是悲苦的贫民和贪腐的官员,只不过他没空看看草原的牧民是否过的顺遂,在草原上的日子,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去不了别处。
九宸镖局的名字养父像是只在他年幼时说过一次,便已印在他脑子里的,但身边的仆从倒是时而嘲讽的提及,那时奴仆总会趁没人的时候欺负他,事后他会告知养父,养父便会递给他一把弯刀说:“杀了欺负你的人。”
裴空不敢,欺负他的人便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且依旧伺候在他身边,没事了欺负欺负他,每一次裴空都会将这笔账算在九宸镖局头上,直到裴空长高了些,也学会了些拳脚,那些欺负他的人再打不过了,才罢手。
裴空深深记得养父说的只因爹娘挡了去路,便被九宸镖局的镖头一刀一个杀了……
他养父像是想介绍一下裴空的出处,希望的是让裴空心中对中原恨之入骨,以便来日之用。
可裴空整反了。
这种恨从小便种下了,而后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茁壮到让裴空处心积虑逃出那方天地,只想亲手杀了仇人。
可现在,眼前这个坡脚女人却告诉他,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裴空哪里还顾得上疼痛。
……
李昭和魏然说定等这趟镖送完,回到洛京城便将裴空的身份对外宣讲,李昭说有信心在这段时间内让裴空明白过来,若是有人敢旧戏重演,她也有信心将来人留下,送魏然一份厚礼。
虽没有问过,但魏然知道镖局这些人的本事,知道李昭所言非虚,不论金帐部的人如何谋划,恐怕都会在裴空这里出现纰漏,他们绝想不到裴空来到中原后到底会做些什么。
李昭信誓旦旦,只为了将裴空留在身边,魏然压根就没想拒绝,真说将裴空带走反倒不利于引出金帐部的人,这笔买卖怎么做合适,魏然自然清楚。
……
待李昭送走魏然,命车队即刻赶路,而后上车一看,裴空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躺在车中。
阿水赶紧解释:“可不是我打的,我是打了,但不是我打的,是他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后,便这副模样了。”
“你跟他都说了?”李昭急急的问。
阿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便又解释道:“我只是看他来气,都已经被抓了,竟是不知道闭嘴至少能让自己多活一会儿,还在那嘟囔着待他出去之后如何如何,你说我能不揍他吗?揍他的时候能不告诉他为何揍他吗?”
“她说的……是真的?”裴空的动静还真不想到了鬼门关,依旧咬牙切齿,底气十足。
李昭没理他,继续与阿水说:“你莫自责,不对就该打,你也累了……”
“我问你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裴空想挣扎坐起身,可惜阿水将他手脚都绑在身后,他起不来,只能扯着脖子吼。
“我说是真的你信吗?既然不信何苦来问?长这么大了,只长胳膊腿?没长半点脑子吗?闭嘴!从现在起,你只需跟着我们走完这趟镖,而后回洛京城我会让你知道真相。”
“我不跟你走镖,我要离开。”
“蹲下个路口偷袭我?你不累我还闲麻烦呢,你不是想找杀你爹娘的我爹吗?进不去镖局我带你进,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你被劫走后,我爹便再不能走镖了,身体也废了,比我好杀,临死前见到你也算是了了他的心事,闭嘴!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编造故事骗你的,你跟我走一趟镖也能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他们嘴里你的爹娘是做什么的?值不值得我爹出手?我爹为何要出手?闭嘴!先用眼睛看,再用脑子想,都琢磨明白了你再张嘴说话……”
“我想尿尿!”裴空憋得脸色通红。
裴空不明白为何这个女人突然变得很凶,刚刚明明还……
为了防止裴空尿遁屎遁,李昭只能找来几位镖师的徒弟陪着,同时也将这小子就是裴空的事说了。
几位镖师的表情很丰富,李昭也不用掩饰激动兴奋的情绪了,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一通后,终于将那份多年期盼成真的喜悦发泄完了,转而有些悲伤,她知道父亲李重刃若是知道找到了裴空,不知要多高兴。
赵苍提醒她:“你是找了他十八年,可他来了便是要杀你,怕不是你几句话便能驯服的。”
苏伯也说:“那小子一看便是一身反骨,再加上有人挑唆了十几年,眼下是那些人不知他在何处,真说知道了,不会罢手!照你说的,他们劫走那小子必定是有用的,怎会白养了十八年,任由他回到……”
“哎呀!”周猛大手一挥:“有何可怕的?先将那小子腿打折,能听进去人话了再给他接上,这时候谁敢来,老子送他与他祖宗团圆便是了!”
周猛声音太大,大到另一辆马车里的裴空听到了,扯着脖子喊:“你打一个试试!”
阿水哼了一声说:“他脾气上来,真敢打。”
裴空气愤不已的闭了嘴。
……
李昭对裴空的功夫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那些人不会教他真功夫,却会让裴空自己觉着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尤其之后几日,李昭暗中观察,裴空脾气暴躁,自以为是,目空一切……
李昭断定养育裴空的人必定是部族首领,不然,这般模样早被人打死了,可同时李昭又发现裴空并非一无是处,他很会观察人,知道哪些人可以包容他,哪些人出现他要收敛,且有时候也会呆呆的像是在思考。
李昭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她也知道这时候的裴空即便答了,也未必是实话,不然魏然不会这般轻易离开。
……
就这么走了十多天,裴空从一开始的没事找事终于过渡到认命后的爱咋咋地,这还要归功于苏伯,苏伯闲来无事便会松开裴空身上的绑绳,裴空瞅准机会跑了,很快又会被苏伯抓回来,后来干脆用裴空练徒弟,裴空再傻也不会白费劲儿了。
李昭再没找他说过话,恨意不减,说什么都没用。
这一日车队到了昌宇县,一路上是从西北往东南走,倒是没觉着越来越冷,可也是十月底的天儿了,再走十几日左右,便可到目的地余阴县交镖,而后李昭便可带队回洛京了,到那时才是真正收拾裴空的时候。
至少李昭是这么计划的。
李昭走镖不喜进城,途中补给也是有人去城中买来,进城出城的盘查着实麻烦,而今日清晨徐亮带人进城采买,中午才追上了队伍。
徐亮骑到李昭身旁的时候,李昭正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吃干粮,掉下的渣都被她接着送进口中,哪怕掉到马鞍上,她也要捡起来吃了。
裴空早就发现李昭这个毛病了,不管吃什么,李昭不会浪费一丝一毫,他嘲讽过,李昭没理他,还是阿水气不过,趁李昭不注意先是拳打脚踢一顿,而后才说:
“她小时候走镖遇过荒年,你知道她一路见的都是啥?走镖的见多了生死,可最不该浪费的就是粮食,那是能换命的东西!我不管你懂不懂,以后若是让我见到你剩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裴空很是委屈,他想说他知道要珍惜食物,可不是说镖局很有钱吗?有钱了还用珍惜?他养父可从来不吃剩下的牛羊肉,都要吃刚出锅的,还要是肋骨上的。
是不是装的?
裴空带着这个疑问注意了很多天,李昭的表现无一例外。
……
李昭将手中的干粮全部送进口中,又将手上的渣也吃掉,这才问徐亮:“怎回来的有些晚?”
徐亮说人多耽误了,另外两个跟着进城的趟子手极力的垂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看向李昭,莫说李昭,阿水都看出不对了,她哼了一声说:
“徐叔也是,要么嘱咐清楚演练一番,要么实话实说,这般模样,任谁看到,能不知道你们一定是遇到啥事了?”
徐亮埋怨的看着阿水说:“你不多嘴,兴许能混过去。”
“眼下混过去有何用,她迟早问出实情,到时哪怕走出去百里路,她也会回来,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苏伯坐在车夫身旁,摇着头说:“这丫头的这股子倔劲儿不知是随了谁!”
阿水又说:“还能随谁,不都是那些师父们教的。”
周猛在远处的马上吼道:“她想干啥便干啥,你们别难为她!”
徐亮哎呀了一声,说:
“今日在城中恰巧遇到升堂问案,听说是城中有户人家,只老夫妇二人,没孩子,老头是个做木桶、木盆的‘箍桶匠’,也扎灯笼、做纸鸢,老妇人帮人浆洗衣物,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挣些饭钱,没得罪谁,结果都被杀了,县衙抓了凶犯,是这户人家的邻居,说是午夜时分杀人,院门上了拴,只有这户邻居家翻墙可入,本来我们没想过去看,可卖货的主家都跑去看热闹了,说几十年没出过这般的命案了,我们等了好一会儿,以为升堂之后总该回来了吧?可就是不见人回,我们便想着过去瞧瞧,正好瞧见被抓的那户邻居家的妇人为自己丈夫鸣冤,一头撞死在县衙堂上,听审的百姓可不少,一下子就乱了,我想着还是赶紧回去等着吧,县衙定会驱赶百姓,果不其然,我们前脚刚回,后脚卖家便回来了。”
李昭皱眉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车队依旧缓缓前行,突然,李昭勒紧缰绳,喊道:“苏伯,带上裴空跟我走一趟,徐亮和阿水跟着其他人慢慢走,最迟明日黄昏,我们能追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