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与病弱兄长共梦 > 第18章 蒙双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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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方樾再来,一进门就闻到薰过的苦艾气息。

“你又病了?”

他认识江聿的时间其实不长,印象中对方有十天半个月都在泡在药罐子里。

书案前青年脊背直挺,面色苍白,渐薄衣衫勾勒出清瘦腰身,更衬姿容胜雪。

漆黑的眼珠像活过来的精致玉人,随着微挑眸尾缓缓转了过来——

因过分完美,反而呈现出一种不真实不似人间的诡异。

方樾坐到跟前为他把脉。

片刻后,长叹一声,“你这病还是老样子,胎毒入骨,饶是扁鹊再世也无力回天。”

翻过手腕,重新扣回袖下。江聿对此不甚在意,只问。

“上京这么快就有音讯了?”

“不是……”

方樾素来直爽,此刻却犹豫了。

自己到底该如何委婉过问,好友对他自小一块长大的妹妹,有没有存越界心思?

当日那首衡门令他五雷轰顶。

初时只觉震惊,回去之后越想越难受,吐不出又咽不下,如鲠在喉。

他一宿没睡,翻来覆去思绪纷乱如麻,阖上眼便浮现出那句‘岂其取妻,必齐之姜’,以及少女倒映春色的眼眸……

好友身份特殊。

倘若真想效仿文姜诸儿……自己又该如何相劝?

他的异样瞒不过江聿。

“方兄可是另有要事?”

青年客气让茶,方樾话也终于说出口,“不是京师,只是想起让尘兄博古通今,是立地书橱……我昨夜翻书偶然瞧见一个词,有些不解,所以特来请兄台解惑。”

江聿没有说话,只默默净手。

洁白无瑕的手衣被整齐叠放在案上,那双手指节修长,筋骨分明,却透露出死气沉沉的苍白与冰冷。

耳畔哗哗的水流声清晰,方樾硬着头皮,自顾自往下说道,“蒙双氏的故事,不知让尘兄有没有听说过?”

“略有耳闻。”

江聿颔首,侧脸宁静,声音更是沉静,“昔高阳氏,有同产而为夫妇,帝放之于崆峒之野……”

他顿了下,缓缓抬眸,“相抱而死。”

透明水痕从指尖坠落,将衣袖泅染出一小块深色。

四周清寂无风,方樾心口急跳,掌心不知不觉间已是滑腻一片。

蒙双氏讲的是一对兄妹死而复生后同体而生,变成两头四手足的怪物。

江聿是半叶知秋的聪明人,他不信对方没有听出话外音。

只是两人都没有挑明。

他没直问,对方也没直答。

良久,静到方樾几乎坐立难安之际,青年忽然出声,嗓音淡的像是一捧雪,“与谢家的亲事,昨日我提了。”

他唇角噙着丝笑。

整个人看起来气度温雅,极易亲近,眸底却不带半点温度,“不过一个扈从,难为家中大人如此看重。”

江聿生于云州江氏,容止恭正,雅素垂风。端的是如圭如璋,清雅君子。这般近乎刻薄的话,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方樾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

“尊君不想退亲?”

谢凛川寒微之身,要与这样的人退亲其实也不难。

或威胁或利诱,总有他缺的一样。甚至缺德点的,那日他送辞盈回去后都不一定能活着到家。

时下门第成见犹如天堑,难以逾越。

对方能聘得江氏女为妇,实属高攀。方樾不禁感慨,“原以为贵府老夫人性子如此,没想到江治中也这么……”

食古不化。

偌大的江府,江辞盈能倚靠的竟只有自己兄长一人。

他正要叹气,蓦地想起这对兄妹之间很有可能关系不纯,才冒出的那丝怜悯瞬间就掐灭了。

方樾劝道:“此事最好由五女郎亲自到尊君跟前去闹,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法子都好,管用就行。”

“不过女儿家心思难猜,你也该问个明白,不然还以为是你这做哥哥的故意坏她姻缘。”一片好心反倒使其生怨。

“她如今也大了。”江聿不紧不慢重新戴好手衣,“亲而有间,熟不逾矩,有些话总不合适我去问。”

一句话拉开距离,也让方樾心底久悬的那块大石落地。

事实上他也只是存疑。

毕竟如江聿这般的,实在难以想象他因情乱智的模样,尤其这个人还是与其同母十几年的妹妹……

“燕燕自幼失慈,在祖母跟前养成如今这副性子。家中素来对她不上心,眼下父亲又不肯悔婚。”

茶汤热气氤氲,浸润乌浓睫羽。江聿语调极缓,也极轻。

像是在讲给对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只有我这个哥哥了。”

倘若连他都置之不理,她还能仰仗谁呢?

自己不过是连同其他人那份一块补上,所以才比旁的兄长更关切一点点罢了……

多日以来所积压的晦暗难明的情绪,终于有了由头与出口,江聿似乎为自己的行径,重新找到一个合理解释。

至于那些梦。

本就是虚幻的、一时的……他不该受这种东西影响。

如江韬所说,自己也到娶妻岁数了。

许是因为没有接触过什么女子,连女婢都只能留在外头洒扫,不得近身。这才会梦到身边唯一关系亲近的辞盈……

“府上的三女郎行事稳重,不如请她过去谈一谈?”

方樾揪紧的眉心已经完全松开。

看来当日那首衡门只是巧合。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大惊小怪,胡思乱想。

天底下女子何其多,好友怎么可能独独看上自己的妹妹?

何况江五女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能叫人念念不忘。

尤其是在这件事之后,对她的观感不可抑制差了下来。

猜测是假,可拖油瓶是真。就怕后头会因她误了大事……

沈聿摇头,“何必扰她。”

就像之前那样。

外头风雨飘摇,她只需要躲在他逐渐长成的羽翼下。

到底是对方家事,不好多言。

方樾思忖片刻,从袖中抽出一纸茶色泥金请帖,递过去道,“上巳节我叔父在园馆设私宴,不如借此机会叫令妹多出门转转。”

“宴上青年才俊众多,没准她看过其他人之后,便不会再记挂那个谢凛川。”

话虽有夸大之疑,却并不无道理。

江聿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