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在船底拍出闷响,我靠在舱壁上,手指贴着玉镯的边缘。那股震动还在,像一根线,从江底往上爬,缠住我的骨头。我把竹笛塞进裂缝,轻轻一震,声纹在空间里翻了个身,还原成一段节奏。
三长两短,停顿半拍,再三长。
是“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闭上眼,这句诗在耳朵里炸开,不是声音,是刺进脑仁的针。周慕云用《夜航船》当密钥,把钟声调成刀子,专割我的神经。他早知道我和鸢尾花靠这本诗集对暗号,现在反过来,用诗句当引线,等着我脑浆崩裂。
左臂的裂纹已经漫到胸口,皮肤底下那根线又动了,一寸寸往心口钻。我咬住钢笔,墨渍从食指渗进牙缝,苦得发腥。不能倒,倒了空间会失控,江底那些账册照片也会跟着沉下去。
我撑着站起来,把竹笛绑在帆布包外侧。笛管里的金属片还带着顾明川的气息,那孩子吹笛时总在音孔插一朵野雏菊。现在这朵花早枯了,只剩一点灰白残渣卡在缝隙里。
天刚亮,法租界方向传来第一声钟响。
我沿着外滩走,脚步踩在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齿轮上。钟楼在晨雾里露出尖顶,青铜色的钟面泛着冷光。周慕云就藏在那里,戴着他的金丝眼镜,坐在钢琴前,等我走进声波陷阱。
我绕到圣心教堂后巷,翻进档案室。维修记录摊在桌上,最近一次钟楼大修是上个月,齿轮全换成了特制青铜,导音效率提升三倍。图纸角落画着共振频率曲线,和《夜航船》的诗句节拍完全重合。
这不是钟,是刑具。
我合上档案,从后门溜出去。雨刚停,邮局门口的水洼映着灰天。鸢尾花站在屋檐下,旗袍下摆湿了一截。她没说话,指甲蘸着茶水,在桌布上画了一条波线,又画了一条反向的。
“他用诗句共振,你用圣咏对冲。”我把竹笛递过去,“但钟声穿透力太强,必须有人在钟楼内部打断传导。”
她点头,茶水在桌布上晕开,像血渗进布纹。
正午前一刻,我爬上教堂钟楼侧面的排水管。青铜齿轮在头顶缓缓转动,发出低频嗡鸣。我贴着墙,把玉镯按在基座上,准备在声波启动时吸收部分能量。
钟声准时响起。
第一响,耳朵里像灌了铅。第二响,眼前炸出一片红光。第三响,阿秋的脸浮出来。
她站在百乐门的舞台上,左耳的翡翠耳坠晃着,锁骨上的樱花刺青泛着汗光。她转过身,对我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然后是枪响,她倒下去,红色高跟鞋甩脱一只,鞋跟里掉出勃朗宁的手枪。
幻觉。
我知道是幻觉,可眼泪还是滚下来。
钟声越来越密,诗句一句句砸进来。“姑苏城外寒山寺”,“江枫渔火对愁眠”。每一声都像有人拿凿子在我脑壳上刻字。我咬破嘴唇,血腥味让我清醒一秒。
就这一秒,我听见管风琴响了。
鸢尾花在教堂内厅演奏圣咏,音调与钟声相反,形成对冲。空气震得发麻,钟楼里的声波出现短暂静区。
我立刻开启空间,玉镯贴着钟楼基座,吸走一波声能。齿轮转速慢了半拍。
还不够。
周慕云不会只靠钟声。他一定留了后手。
我抬头,看见钟楼顶端的控制箱闪了一下红光。备用频率要启动了。
就在这时,钟楼外壁传来笛声。
是顾明川。
他不知道从哪爬上来的,背贴着钟面,竹笛抵在唇边。他吹的不是诗,是一首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音调简单,却和齿轮的共振频率完全相反。
金属开始震颤。
第一颗螺丝崩飞,打在墙上发出脆响。第二声,齿轮边缘出现裂纹。第三声,整组传动轴发出刺耳的扭曲声,像有人用铁片刮黑板。
周慕云的备用频率刚启动,就被这童谣搅碎了。
钟摆失控,猛地甩出,砸穿控制箱。电线爆出火花,声波装置彻底瘫痪。
钟楼安静了。
我滑下排水管,腿一软,跪在地上。裂纹已经爬到下巴,皮肤底下那根线直冲后脑。我喘着气,伸手去摸帆布包,确认竹笛还在。
顾明川从墙角爬下来,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他把笛子递给我,手抖得厉害。
“他们……在听。”他声音哑了,“不止一个钟楼。”
我没说话,弯腰捡起一块碎片。是玻璃镜片,半边沾着血,另一面刻着细小的字。
沈青禾的老花镜。
我用袖子擦掉血污,镜片内侧写着一行小字:“731撤离路线:南京—大连—新京”。
字迹很重,笔尖几乎戳穿玻璃,是她用变形的小指写的。最后那个“京”字拖得老长,像一道划痕。
我把镜片塞进玉镯裂缝,站起来。
远处,法租界另一座钟楼开始报时。
第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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