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意识沉入最深的海沟，陈屿的呼吸平稳而绵长。
白日的极限劳累化作沉重的铅块，将他每一寸肌肉都死死压在行军床上，动弹不得。
船舱之外，是永恒的海浪。
那是一种古老而单调的节律，一遍遍拍打着孤独的船壳。
大洋的催眠曲，亘古不变。
咚——！
一声闷雷在正下方炸开。
那声音毫无征兆，沉重，凝实，带着一股蛮横到无法理解的物理力量。
不是撞击。
是某种活物，从船底发起的野蛮顶撞！
整个船体被一股巨力硬生生从海面托起，冲出水面。
时间被拉长，世界陷入失重。
那短暂悬空的零点几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轰然砸落！
“哗啦——！”
海水疯狂倒灌，瞬间吞没了甲板。船舱内所有未曾固定的东西都获得了生命，在空中狂乱飞舞。
剧痛。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背部炸开，贯穿了整条脊椎。
陈屿的身体被那股恐怖的惯性直接从床上掀飞，整个人被狠狠贯在地板上。
骨头在呻吟，内脏仿佛移位。
睡意？
那是什么东西？
早已被瞬间飙升至极限的肾上腺素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本能地炸开。
触礁了！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半秒，就被他自己彻底粉碎。
这片环礁他白天用声呐反复扫描过，水深超过百米，绝不可能存在任何暗礁！
嗡——嗡——嗡——！
不等他从地板上挣扎爬起，覆盖全船的警报系统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啸。
刺耳的蜂鸣声，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将狭窄的船舱染成一片地狱般的血色，每一次闪光，都让舱内的影子扭曲变形。
是声呐！
系统正以最高级别的警报，用最歇斯底里的方式，宣告着一个事实。
船体正下方，出现了一个……一个庞大到无法被任何数据模型所理解的物体！
“呜呜……嗷呜……”
犬舍里，传来大毛和二毛夹杂着恐惧与攻击性的低沉咆哮。
那是动物面对绝对天敌时，铭刻在基因中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合金门被它们的爪子疯狂抓挠，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心脏狂跳。
每一次搏动，都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肋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陈屿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到主控台前。
他的手指因为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关节僵硬，但他还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用尽全力，精准地拍下了水下无人机的启动按钮。
他必须知道。
他必须亲眼看见，船底下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嗡……”
一声轻微的电机启动声，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微不可闻。
无人机底部的军用级强光探照灯，瞬间撕裂了深海的黑暗。
一束惨白的光柱，化作一柄利剑，笔直地刺入那无尽的墨色深渊。
主控台的屏幕上，实时画面同步传来。
一片纯粹的，能够吞噬一切光线的黑。
深邃，死寂，虚无。
不对。
陈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那不是虚无的黑暗。
那是一片……实体！
一个有质量、有轮廓的巨大阴影，一片移动的黑暗大陆，正从他锚定的环礁正下方，缓缓蠕动而过。
它的面积，甚至比他脚下这片直径数百米的环礁，还要庞大！
血液，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冰冷的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他颤抖着手，死死攥住操控杆，将无人机的镜头，一寸一寸地，用一种极其艰难、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下移动。
他的大脑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尖叫着让他看清，另一半在哀嚎着让他快逃。
那种面对未知巨物时的好奇与恐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终于。
光柱下移。
那片庞大阴影的边缘，一个微不足道的局部，闯入了那片死亡般的惨白光域。
陈屿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肺部忘记了如何工作。
那是一根……
不。
是无数根扭动的巨蟒腕足！
每一根的直径，都超过了他这艘小艇的宽度，长度更是无法估量，一直延伸到探照灯光芒无法触及的、更深沉的黑暗尽头。
腕足的表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正在一张一合的吸盘。
每一个吸盘，都有脸盆那么大。
吸盘内部，角质化的环齿在强光探照灯的照射下，闪烁着狰狞而冰冷的寒光。
其中一条腕足，以一种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带着几分慵懒的姿态，轻轻“抚摸”过海底的一块巨型礁石。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密的碾磨声，通过水流传导而来。
那块在海底存在了千百年的坚硬岩体，在腕足的缠绕下，无声无息地崩解、坍塌。
它没有碎裂，而是直接化作了一蓬细腻的白色粉末，在水中弥散开来，随后被洋流带走。
那是绝对力量的展现。
一种超越了物理规则的、令人绝望的恐怖压迫感。
巨型章鱼……
不！
这个词汇太过贫乏，太过苍白，根本无法形容眼前这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生命形态！
一个只存在于最古老航海日志、存在于人类集体无意识最深层恐惧中的名字，从他灵魂深处尖叫着蹦了出来——
Kraken！
挪威海怪！
传说中用触手绞断维京战船、将海洋霸主巨鲸当做零食的深海恶魔！
它不是神话。
它不是传说。
它就活生生地，存在于自己的船底之下。
这一刻，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死寂之海”？
现在他懂了。
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复杂的生态链。
这里只有一个掠食者。
和它的猎物。
这里是它的餐盘，是它的领地。
而他，陈屿，这个驾驶着铁皮玩具的渺小人类，正不偏不倚地，漂浮在这头远古神魔的餐桌正中央。
他的小艇？
或许，连卡进它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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