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瑶的声音很冷，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向问题的核心。
她的工作证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那上面“副主任”三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体制内气场，压得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江澈甚至能感觉到，身边那些狂热的钓鱼佬们，下意识地都往后缩了缩。
然而，他本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甚至没站起来。
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英气逼人的女干部，然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因为人太多而被挤倒的空塑料凳。
“苏主任，是吧？”
“站着多累，坐。”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招待一个来串门的邻居，轻松随意到了极点。
苏晴瑶好看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预想过对方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心虚、狡辩、甚至是抗拒。
但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
她没有坐，而是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声音里的寒意更重了三分。
“江澈，我不是来跟你喝茶聊天的。”
“根据群众举报和我的现场勘查，你现在的行为涉嫌三项违规。”
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
“第一，价格欺诈。一个破码头的钓位，收费高达八百甚至三千，你的定价依据是什么？有没有在物价部门报备？”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涉嫌非法集资与违规有奖销售。你组织的这个所谓的‘挑战赛’，奖金高达五千元，已经远超了正常的商业促销范畴，是否向有关部门进行过审批？”
最后，是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安全隐患！你在这里聚集了上百人，没有任何安保措施，没有任何疏散预案，一旦发生踩踏或者人员落水，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一连串的质问，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字字都打在要害上。
专业！
尖锐！
这就是体制内精英的业务能力。
周围的钓死佬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完全懂，但也能感觉到，这位美女干部来者不善，好像要把澈神给办了！
可江澈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甚至还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苏主任，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让苏晴瑶准备好的下一套说辞微微一滞。
然后，江澈话锋一转，摊了摊手。
“不过呢，我这儿的情况，有点特殊。”
“定价嘛，市场行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觉得值，我才收得到钱，对吧？”
“至于活动，那是回馈客户。大家钓得开心，我这生意才能长久。这叫商业生态，苏主任你应该懂。”
“最后说安全……”
江澈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的钓鱼佬，笑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能对自己负责。再说了，真掉下去了，不还有救生衣嘛，五十一件，价格公道。”
他用一套看似无懈可击的商业逻辑，轻描淡写地就把苏晴瑶所有尖锐的指控，全都给化解成了“市场行为”。
油滑！
这是苏晴瑶对江澈的第一个标签。
她正要开口反驳，指出对方这是在偷换概念。
旁边一个刚交完八百块钱，正拿着票激动不已的大汉，却突然忍不住插了句嘴。
“哎！我说这位女同志，你这就完全不懂了！”
大汉满脸涨红，像是在捍卫自己的信仰。
“什么叫欺诈？澈神这是给了我们一个平台！一个实现梦想的平台！”
他一拍胸脯，唾沫横飞。
“生我者父母，懂我者澈神！”
“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来挑战澈神放下的鱼，赢了有奖金，输了也过瘾，天经地义！你管得着吗你！”
“懂我者澈神！”
这句堪称点睛之笔的金句一出，苏晴瑶瞬间感觉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严肃审问氛围，被一榔头砸得稀碎。
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法律条文和政策规定，此刻堵在喉咙里，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闯进了狂信徒教堂的无神论者。
自己所代表的“官方秩序”和“理性逻辑”，在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点滑稽可笑。
这种强烈的认知失调，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你……你这是在煽动群众情绪！”
苏晴瑶被噎了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苍白的指控，并将矛头重新对准江澈。
江澈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苏主任，这可冤枉我了。”
“我就是个开船的，他们的热情，我可控制不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指了指波澜不惊的海面。
“或许，你不应该问我。”
“你应该问问这海里的鱼，它们为什么长这么大。”
这话一出，苏晴瑶彻底没话说了。
问鱼？
这简直就是流氓逻辑！
可偏偏，她又无法反驳。
因为这一切荒诞现象的根源，确实就是那不合常理的鱼！
江澈的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嘿，小姑娘还是太年轻，想用大道理来压我。”
“可惜啊，在这里，‘能钓到大鱼’才是唯一至高无上的道理。你跟一群已经上头的赌徒讲冷静，讲规则，那不是对牛弹琴么？”
他稳坐钓鱼台，已经吃准了苏晴瑶今天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悄然响起。
【叮！隐藏成就——官方的凝视，触发条件已满足！】
【成就名称：官方的凝视】
【完成条件：获得至少一名官方在编人员的正面认可（默认、默许、赞赏等均可）。】
【成就奖励：？？？】
江澈的眼睛亮了一下。
果然！
攻略眼前这位美女干部，是长远发展的关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赚钱问题了，这是关于“天水号”能否获得官方认证，走上康庄大道的战略问题！
码头上，越来越多的钓鱼佬围了过来，把苏晴瑶和江澈围在了中间。
他们听到刚才的对话，全都七嘴八舌地为江澈辩护起来。
“就是！我们都是自愿的！钱是我们自己要交的！”
“苏主任，你不能断我们财路啊！我这还指望钓条大的，给我儿子凑首付呢！”
“你要是把澈神搞走了，我们跟你没完！”
群情激奋！
每一个钓鱼佬，都成了江澈最忠诚的卫士。
苏晴瑶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被群众的“热情”所包围的巨大压力。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执法，而是在与人民为敌。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体型微胖的黑脸中年人。
王陆山！
他作为“天水号”的首席信徒，怎么能容忍有人质疑自己的“再生父母”？
他一把挤到最前面，现身说法，唾沫星子喷得比谁都响。
“这位干部！你可千万别信那些举报的！那些人都是嫉妒！”
他指着江澈，又指了指自己，声情并茂地开始了他的演讲。
“我！王陆山！天水号第一个客人！我跟你说，我之前钓鱼，空军是常态！自从上了澈神的船，钓了那条二十一斤的大青鱼，当场认了爹之后……”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
“我跟你说，我现在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嘛嘛香！连我老婆都不跟我吵架了，家庭都和睦了！这都是澈神的功劳！”
“噗——”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苏晴瑶的太阳穴突突狂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钓个鱼还能治家庭矛盾？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这群人的奇葩逻辑给搅成一锅粥了。
江澈心里已经笑翻了。
“哈哈哈，这帮活宝，真是我花钱都请不来的得力干将啊。”
“这下好了，她就算想把我定义成坏人，都找不到一个‘受害者’。满世界都是‘受益者’，这案子怎么查？”
正当苏晴瑶头疼欲裂的时候，一个在旁边负责收钱登记的村民大婶，直接把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账本递到了她面前。
“小苏主任，你别听他们瞎咧咧，你看看这个！”
大婶一脸淳朴的骄傲。
“这都是我们村最近的账！卖水的、卖烤肠的、卖盒饭的……哪家一天不赚个几百块？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澈神，那不是什么骗子，那是我们村的致富带头人！是财神爷！”
苏晴瑶看着那本油腻腻的账本上，一笔笔清晰的收入记录，彻底陷入了沉默。
她发现，自己所坚持的“程序正义”和“规章制度”。
在“带领村民致富”和“满足群众梦想”这种更朴素的“结果正义”面前，显得那么的脆弱和无力。
就在她被众人围得无法脱身，感觉自己的调查和世界观都陷入僵局的时候。
江澈，动了。
他缓缓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拿起旁边的大喇叭。
清了清嗓子，对着整个码头宣布：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我宣布，‘天水号’第一届五十斤开胃挑战赛……现在，正式开始！”
“时限，十二小时！”
“各位，拿出你们的本事，让我看看，谁能拿走这五千块！”
“轰——！”
一声令下！
刚才还把苏晴瑶围得水泄不通的钓鱼佬们，像是听到了冲锋号的士兵，瞬间作鸟兽散！
“冲啊！”
“VIP钓位是我的！”
“老子今天就要屠神证道！”
他们尖叫着，呐喊着，疯了一样冲向各自预定好的钓位。
架杆、开饵、抛投，动作一气呵成！
整个码头，瞬间从一个混乱的菜市场，变成了一个充满肃杀之气的战场！
而苏晴瑶。
这位刚刚还手持尚方宝剑、试图整顿秩序的街道办副主任。此
刻，正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充满活力的一幕，被所有人彻底晾在了一边。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