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瑶呆呆地看着手机里录下的，那群状若疯魔的钓鱼佬，将牛叔高高抛向空中的沸腾场面。
又看了看那个双手插兜，淡定地站在人群外围，仿佛这一切盛况都与他无关的年轻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份准备了许久，关于“取缔非法聚集、整顿市场乱象”的调查报告上……
那份报告，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由震撼、迷茫和一丝丝兴奋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依旧在剧烈翻涌。
取缔？
怎么取缔？
拿什么取缔？
用那本冰冷的《市场管理条例》，去对抗眼前这片人民群众自发形成的狂欢海洋吗？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果真的把那份报告交上去，恐怕第一个被当成傻子的，就是她自己。
不行。
必须换一种写法。
或者说，换一种思路。
苏晴瑶的大脑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起来。
那个被众人抛向空中的牛叔，那条在地上仍在微微抽搐的金色巨鲤，以及那个5000元到账的提示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猛地攥紧了手机，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搞清楚。
必须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
码头的狂欢还在继续。
牛叔已经被放了下来，正被一群人围着，像个大明星一样，被迫传授着“搏斗经验”。
而另一波没中鱼、或者被切线跑鱼的钓鱼佬，则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直接冲向了江澈。
“澈神！澈神！明天！我预定一个VIP位！”
“我也要！我他妈今天就是来踩点的！探探路！明天必须把牛叔的记录给破了！”
“八百的也行啊！给我留个位置！钱不是问题！”
这帮人眼睛通红，脸上写满了不甘和狂热，仿佛错过了明天的位置，就会错过一个亿。
江澈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摆了摆手。
“不急，不急。”
“明天的位置，今天下午六点，准时在咱们的钓友群里发链接抢购。”
“先到先得，人人都有机会。”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瞬间给这群上头的钓鱼佬建立了新的秩序。
“下午六点！好！我他妈今天附近网吧包宿了！谁也别想跟我抢！”
“妈的，还得加群，澈神群号多少？拉我一个！”
江澈指了指旁边的王陆山。
王陆山立刻心领神会，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群二维码，那架势，比世界五百强的业务总监还要专业。
“想进群的，排队！一个个来！别挤！”
“进群先改备注！格式：姓名 钓龄 预算！”
“不改备注的，一律踢！”
王陆山现在已经完全代入了“澈神大管家”的角色，狐假虎威的样子，让江澈都有些忍俊不禁。
而在码头的另一个角落。
张肖飞和他那几个“滨城精英团”的队员，并没有离开。
他们甚至没去凑热闹。
几个人花了六十块钱，从江澈那里买了两桶“康帅傅”泡面，正蹲在地上“吸溜吸溜”地吃着。
每个人的手机上，播放的都是刚才耗子直播的回放视频，特别是牛叔那条鱼出水的瞬间，被他们反复暂停慢放。
“队长，你看这个发力角度，绝对不是单纯的腰腹力量。”
“还有这个控竿的节奏，他在泄力，他在利用鱼自身的力量消耗它！”
“不对！你们都错了！重点是线！是那根鱼线！我敢打赌，这鱼线绝对是特供的！不然不可能扛得住那种冲击力！”
张肖飞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屏幕里那片金色的鱼尾。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科学钓鱼”理论，被一根水泥柱和一条不讲道理的鱼，砸得稀碎。
现在，他要从这片废墟之上，建立新的科学钓鱼技术。
一种独属于“天水号”的科学钓鱼技术！
苏晴瑶穿过喧闹的人群，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地上的泡沫箱和散落的鱼饵。
终于走到了江澈面前。
江澈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靠在躺椅上，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
“苏主任，请坐。”
这幅场景，像极了领导在接见下属。
苏瑶看着他那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和语气来开口。
是官方干部？
还是……请教问题的学生？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拉过小马扎，端正地坐下，金边眼镜下的那双锐利眼眸，此刻充满了真诚的求知欲。
“我能问一下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请教的口吻。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式来组织活动的？这……这简直是营销学的经典案例。”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里一定有这么大的鱼的？”
这个问题，憋在她心里很久了。
江澈内心乐了。
“哦？开窍了？不追究非法捕捞和非法聚集了？看来是被五十八斤的大鲤鱼砸清醒了。”
“不错，这姑娘看起来挺机灵，脑子转得快，不是那种死板的教条主义者。正好，我这草台班子缺个懂宣传和管理的，或许可以发展一下。”
江澈心里想着，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高人模样。
只见他睁开眼睛，看了苏晴瑶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苏主任，你想复杂了。”
江澈慢悠悠地开口。
“我没想什么营销，我只是在满足他们的需求而已。”
“需求？”苏晴瑶愣住了。
“对，需求。”
江澈坐直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你以为，他们花八百，甚至三千块钱来我这儿，真的是为了那条鱼吗？”
“钓鱼佬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鱼。”
“是征服的快感。”
“是向朋友、向老婆、向全世界吹牛的资本。”
“是‘老子今天钓了个六十斤的’那种，人无我有的优越感。”
“我做的，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能实现这一切的舞台，让他们尽情地表演，他们自然愿意花钱买门票。”
江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无比精准地敲在苏晴瑶的心坎上。
她感觉自己那套在大学里学到的，关于市场管理的理论体系，正在被一种更简单粗暴的逻辑所颠覆。
看着江澈，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苏晴瑶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这种对人性和市场洞察到骨子里的深刻，根本不像一个偏远渔村的青年能拥有的。
这简直就是一个商业鬼才！
“那……那大鱼呢？”苏晴瑶追问道，“你怎么解释这里总有大鱼出没？”
江澈闻言，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沧桑。
“因为我老爸，天天晚上给我托梦。”
“他说，咱们家这片海，是宝地，下面有龙王爷罩着。”
“他说，儿子，大胆干，亏了算我的。”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孝顺。”
“我选择相信他。”
苏晴瑶：“……”
她感觉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敬佩感，瞬间被这句鬼话噎得不上不下。
托梦？
你骗鬼呢！
但她看着江澈那副“我说的都是真的”的诚恳表情，又实在没办法反驳。
只能把这当成是对方不愿透露的商业机密。
苏晴瑶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你……你真是个营销鬼才。”
“不过，”她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自己刚刚想到的点子，“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视频好好包装一下，在网上传播？”
“现在这些路人拍的视频太乱了，镜头晃，收音也差。如果能有专业的拍摄和剪辑，把今天这种奇迹场面做成精品内容，效果肯定比现在好一百倍！”
她越说越兴奋，职业病都犯了。
江澈闻言，眼睛微微一亮。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个点子不错。如果能把她拉入伙，负责宣传和管理，那我就可以更安心地当我的甩手掌柜，躺着数钱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江澈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打开了系统面板。
任务奖励的那个新道具，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C级声波诱鱼器（初级）】
【类型】：主动技能
【效果】：消耗1000元现金，可指定以钓船为中心，半径10米内的任意水域，强制吸引一条70斤以下的鱼类立刻前来咬钩。
【冷却时间】：1分钟/次。
【备注】：造神，从指定一个幸运儿开始。
江澈的呼吸微微一滞。
卧槽！
这他妈不是诱鱼器！
这是GM的后台指令！是能钦定冠军的神器啊！
有了这玩意儿，他不仅能保证每天都有爆点，还能精准地控制爆点给谁。
想让谁当英雄，谁就能当英雄！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余额。
【今日总收益：52806.4元。】
钱，有了。
创造奇迹的工具，也有了。
现在，就缺一个能把奇迹传播出去，并把它包装成“政绩”的专业人才了。
江澈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这个一脸兴奋，还在畅想着如何进行专业化传播的绝美女干部身上。
此时，网络上。
苏晨的最新视频，已经发布了。
虽然画质不是很高，剪辑也不是特别专业。
但好在内容比较完整。
从牛叔与巨物僵持的沉稳，到金色鱼尾炸出水面的震撼，再到最后给大鱼称重，揭晓冠军的狂欢高潮，全都历历在目。
再配上激昂的BGM，简直燃到爆炸！
标题更是深得流量密码的精髓：
《五千元现金现场秒付！天水号挑战赛，五十斤只是开胃菜！》
视频发布不到十分钟，评论区直接炸锅。
【卧槽！卧槽！我他妈除了卧槽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五十八斤的黄金鲤！还他妈现场发五千块现金！这是拍电影吗？！】
【地址！地址！地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老子明天坐火箭也要过去！】
【楼上的别想了，我刚问了，澈神说明天的位置要靠抢！下午六点！决一死战！】
【呜呜呜，生我者父母，懂我者澈神！澈神不仅让我钓到鱼，还给我发钱！我爱他！】
【@岩台市文旅局@岩台市电视台你们还搁那拍什么沙滩美女呢？今年最大的KPI在这里！快来抄作业啊！】
【我宣布，从今天起，天水村就是我们岩台市的耶路撒冷！】
看着手机上爆炸的评论，苏晴瑶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知道，这片神奇的海域，还有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已经有火起来的苗头了。
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耳边传来了江澈那懒洋洋，却又带着一丝郑重的声音。
“苏主任。”
苏晴瑶猛地抬头。
只见江澈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一种仿佛在评估合作伙伴的眼神。
“你对运营短视频账号，有兴趣吗？”
苏晴瑶愣住了。
“啊？”
江澈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出钱，你来负责拍摄、剪辑和运营。”
“我们合作，把天水村打造成全国闻名的网红打卡地。”
“怎么样？”
他顿了顿，抛出了那个让苏晴瑶无法拒绝的诱饵。
“这可是白纸黑字，能写进你年终报告里的……实打实的政绩。”
“你应该……不会不感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