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塘水仿佛还包裹着身体，窒息感仍未散去，嫣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急促地喘息，双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脸颊、手臂——没有水渍，没有伤痕，皮肤完好而温暖。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糊着旧报纸的房梁，裂缝处结着蛛网；土坯墙被烟熏得发黄，挂着一本破旧的日历；靠窗的旧桌上，摆着她用碎布头缝的针线盒和那面边缘已经锈蚀的小镜子。
阳光透过木格窗棂，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这一切...如此真实。
嫣然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碰身边的粗布被子，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她不是已经跳塘身亡了吗？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猛地，她想起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如你所愿...”
难道...难道苍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给了她又一次重来的机会？
嫣然赤脚跳下床，几步冲到桌边，抓起那面小镜子。镜中映出一张稚嫩的脸——约莫十六七岁，面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蜡黄，但眉眼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却充满了惊疑不定。
这是三年前的自己！她竟然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
嫣然的手一松，镜子“啪”地掉在桌上。她环顾这个狭小却整洁的房间，心脏狂跳不止。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被哥嫂卖给刘家的屈辱，刘天宝的欺凌折磨，求助无门的绝望，还有塘水刺骨的冰冷...
恨意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那些伤害过她的人，那些冷漠的看客，那些将她推向深渊的所谓亲人...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嫣然了。
门外传来大嫂王桂花尖利的嗓音：“死丫头，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等着我伺候你呢？赶紧起来做饭喂猪！”
这熟悉的声音让嫣然浑身一僵，前世被大嫂辱骂殴打的记忆瞬间浮现。她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冷静，必须冷静。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她有机会改变一切。
嫣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扬声应道：“这就起了，大嫂。”
她的声音清脆稚嫩，还没有经过后来那些折磨后的沙哑。这更确认了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材微胖、面容刻薄的女人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哟，今天倒是应得快。赶紧的，你大哥下地快回来了，饿着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嫣然抬头看着这个前世间接害死自己的女人，心中恨意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这就去做饭。”
王桂花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今天这小姑子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往常叫她起床，总是磨磨蹭蹭老半天，今天倒是爽快。
“快点，别磨蹭。”王桂花嘟囔着转身走了。
嫣然慢慢穿衣梳洗，思绪飞转。
根据记忆，现在应该是1985年春天，她刚满十七岁不久。母亲已经去世三年，父亲也走了快一年了。大哥杨建国娶了王桂花后，就渐渐变了个人，什么都听老婆的。
而村长刘富贵的儿子刘天宝，此时已经开始在村里横行霸道，调戏姑娘了。不过还没有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至少明面上还没有。
距离前世被卖还有差不多一年时间。
这一年，足够她谋划未来了。
嫣然穿戴整齐，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熟悉的农家小院，西边是猪圈，养着两头黑猪；东边是鸡窝，几只母鸡正在啄食；院中央有棵老槐树，此时正发出嫩绿的新芽。
一切仿佛都还没变，但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因为她嫣然，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生火做饭？”王桂花从厨房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喊道。
“来了。”嫣然应声，快步走向厨房。
经过水缸时，她瞥见了自己的倒影——瘦弱，苍白，但眼神坚定。
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要活出个人样来！
厨房里，嫣然熟练地生火、舀水、和面。她的动作麻利，心思却早已飞远。
前世她太懦弱，太认命，总以为忍一忍就会过去。结果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的欺凌和最终悲惨的结局。
这一世，她要主动出击。
首先，必须避免去刘家帮工。那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其次，要想办法挣钱。经济独立才能真正摆脱控制。
最后，要收集刘家和哥嫂的罪证，必要时给他们致命一击。
“今天多贴几个饼子，你大哥干了一早上活，肯定饿坏了。”王桂花站在门口指挥着，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嗑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知道了，大嫂。”嫣然低声应着，心里却冷笑。
前世的她就是太听话，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最后却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摆布。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大哥杨建国扛着锄头回来了。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常年劳作让他的背有些驼。看到嫣然在厨房忙活，他只是瞥了一眼，就径直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嫣然看着这个前世最终选择牺牲她的大哥，心情复杂。
曾经，大哥是她最亲的人。母亲早逝，父亲多病，是大哥一手把她带大。他会省下口粮给她吃，会在冬天把她冰冷的脚捂在怀里，会在她受欺负时挺身而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娶了王桂花之后？还是从父亲去世后生活的重压？抑或是被刘家的权势和金钱所诱惑？
“回来了？饭马上就好。”王桂花迎上去，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今天活儿干得怎么样？”
“就那样。”杨建国简短地回答，把锄头靠在墙边，“爹留下的那几亩地，土质越来越差了，今年收成估计好不到哪去。”
王桂花啐了一口瓜子皮：“还不是你爹偏心，把好地都留给你弟弟了。咱们辛辛苦苦种这破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杨建国沉默不语，蹲在门槛上掏出烟袋点上。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锁。
嫣然默默看着这一切。前世她只觉得大哥辛苦，大嫂刻薄，现在却看得分明：大哥的懦弱和大嫂的贪婪，正是她悲剧的根源。
“吃饭了。”嫣然把贴饼子和一盆白菜炖粉条端到院里的小桌上。
三人围坐吃饭，气氛沉默。王桂花挑挑拣拣，把菜里的几片肉都夹到自己和杨建国碗里，瞥了嫣然一眼：“女孩子家吃那么多肉干什么，胖了不好嫁人。”
嫣然捏紧了筷子，前世就是这样，好吃的从来轮不到她，美其名曰“为她好”。
她突然抬起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大嫂说得对。不过我听说刘家少爷就喜欢胖点的姑娘，说是有福气。”
王桂花和杨建国同时愣住了。
“刘家少爷？你怎么知道？”王桂花警觉地问。
嫣然装作无意地说：“前天去河边洗衣服，听见几个婶子闲聊说的。说刘家少爷最近在相看姑娘，就喜欢圆润有福气的。”
她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还说...谁家姑娘要是被看上，聘礼这个数呢！”
嫣然比了个手势，那数字让王桂花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多？”王桂花的眼睛顿时亮了。
杨建国皱起眉头：“刘家那小子名声不好，再多的聘礼也不能把姑娘往火坑里推。”
王桂花不以为然：“名声不好？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能嫁进刘家，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嫣然低头掩去嘴角的冷笑。鱼饵已经撒下，就等鱼儿上钩了。
她知道大嫂贪财，一定会动心思。但大哥对刘家还有戒心，不会轻易同意。
这样正好。她要的就是他们的意见分歧，内部不和。
吃完饭，嫣然主动收拾碗筷，状似无意地说：“大哥，大嫂，我听说后山那片林子里最近长了不少蘑菇，我想去采些回来，晒干了能卖钱呢。”
王桂花眼睛一亮：“能卖多少？”
“听说镇上的收购站，一斤干蘑菇能给三毛钱呢。”嫣然说，“我多采些，攒够了给大嫂扯块布做新衣裳。”
王桂花顿时眉开眼笑：“算你有点良心。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杨建国却有些担心：“后山深了有野猪，别往太里去。”
“我知道的，大哥。”嫣然乖巧地点头。
她当然不会真的去采蘑菇。这只是个借口，她需要时间独自思考计划，顺便熟悉一下环境，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提着篮子走出院门，嫣然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远处的田野绿意盎然。
一切都充满希望。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等着吧！
当丑小鸭决定振翅高飞，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冲向蓝天。
嫣然握紧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新的生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