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温县老城河。
氤氲的雾气如同一层薄纱,笼罩着沉睡的县城,河边的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湿,泛着幽幽的冷光。
一道瘦削的身影,赤着双脚,稳稳地站在这片湿滑之上。
陈风。
他双目微闭,呼吸绵长,双手在身前缓缓画出一个圆。
动作看似轻柔缓慢,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气韵,正是太极拳中的一招“揽雀尾”。
劲力自他脚底涌泉穴而生,沿着脊柱节节贯通,最终通过手臂与指尖流转而出,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河风吹过,卷起他额前微湿的碎发,少年清秀的脸庞上,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专注与平静。
他不是什么武学世家传人,只是个从小在县里飞阳篮球俱乐部蹭训练的穷小子。
俱乐部看门的老张伯,每天清晨都会在河边打一套太极。
陈风没钱交学费,就跟着张伯有样学样,从站桩到推手,一练就是十年。
张伯常拍着他的肩膀说:“风娃,拳是活的,球也是活的。你别看这太极慢吞吞,练的是里头的‘劲’。啥是劲?松沉劲、听劲……等你哪天把这股劲通了,拳就通了,球也通了。”
陈风那时听不懂什么深奥的拳理,他只知道,每次打完太极再去运球,那颗橙色的皮球仿佛成了自己身体的延伸,指尖对篮球纹理的感知,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锐。
上午九点,县实验中学体育馆内,热浪与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
校队选拔赛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好球!”
伴随着一阵喝彩,校队主力控卫赵猛一记华丽的胯下变向,如同戏耍般晃开了防守队员,随即三大步冲入禁区,单手将球狠狠砸进篮筐!
“哐当!”篮筐发出一声悲鸣。
落地后,赵猛享受着全场的欢呼,他甩了甩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目光轻蔑地扫过场边,最终定格在那个默默用毛巾擦汗的身影上。
“哟,这不是陈风吗?又来蹭球了?”赵猛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队员听得一清二楚,“一个乡下人,不好好在家种地,天天跑来这儿,真以为自己能打职业篮球?你那套老头乐的太极舞,能防住我一秒钟吗?”
一阵哄堂大笑在队伍中散开,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教练王指导站在一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知道陈风的天赋不错,也知道他有多刻苦。
但他更清楚,陈风的父亲是个修车工,母亲在超市当收银员,夫妻俩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还不够俱乐部一节私教课的费用。
在这个需要“赞助费”才能获得更多资源的圈子里,陈风的家境,已经提前为他的篮球之路宣判了“不适合”。
王指导在心中叹了口气,便默认了赵猛等人的霸凌。
训练结束,队员们嬉笑着勾肩搭背地离开,偌大的体育馆很快便空旷下来,只剩下篮球撞击地板的孤独回响。
陈风没有走。
他将篮球放在脚边,深吸一口气,缓缓下蹲,扎起太极桩的马步,然后才开始练习低重心的运球。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板上,摔成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清晨跟张伯练习推手的画面。
当张伯的力道推来时,自己并非硬顶,而是顺着那股力,身体微微一侧,脚下一转,便能将其引向空处,让对方踉跄前扑。
“引化……卸力……”陈风喃喃自语。
他尝试着将这种感觉融入自己的防守脚步中。
他想象着一个对手正高速向他冲来,他不再是直挺挺地后退,而是身体微侧,脚步画出一个微小的弧线,试图用身体的转动来“引”开对方的冲击力。
这动作在外人看来,怪异无比,既不像篮球防守,也不像任何一种已知的步法。
“在这装神弄鬼地跳大神呢?”
一个充满鄙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猛去而复返,他本是回来取忘在更衣室的护腕,却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陈风闻声回头,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
“砰!”
赵猛陈风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猛捡起地上的篮球,对准他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篮球砸中陈风的额角,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
“废物!就你这样也配打球?”赵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如同看一只令人厌恶的臭虫,“滚出训练场!这里不是你这种穷鬼该待的地方!”
陈风没有还手,也没有争辩。他默默地爬起来,走出了体育馆。
他蹲在更衣室外的走廊角落,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
额角的刺痛远不及心脏被尖针狠狠扎入的屈辱来得猛烈。
“乡下人……”
“穷鬼……”
“滚出去……”
赵猛的话语如同一根根毒刺,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想起了昨夜,父亲哈着白气,在寒风中修车到凌晨一点,那双布满油污与裂口的手,只是为了给他凑齐买一双新球鞋的钱。
他想起了母亲在超市里,为了几毛钱跟顾客赔笑脸的样子。
他们那么努力地生活,只是希望他能挺直腰杆,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他,却在这里被人像垃圾一样对待。
屈辱、愤怒、不甘……无数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眶望向球馆内那面贴满了NBA巨星海报的墙壁——乔丹在空中舒展身体,如同神祇;科比迎着防守后仰跳投,美如画卷……
那些曾经给予他无限憧憬的画面,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拷问他:你,真的可以吗?
陈风死死地抠着冰冷的地板缝,指甲里嵌满了灰尘。
“我也可以……”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只要……我能找到自己的路。”
第二天,县级高中篮球联赛揭幕战,实验中学对阵宿敌城关一中。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
城关一中的王牌前锋周锐,开场便如猛虎下山,连续三记碾压式的暴扣,直接打停了比赛。
他那身如钢铁浇筑的肌肉,以及狂暴的球风,让实验中学的内线形同虚设。
作为球队核心,赵猛被周锐完全压制,心态失衡,几次组织进攻都以失误告终。
半场结束,实验中学已经落后了整整12分。
第三节末段,场上局势愈发崩坏。
周锐又一次持球强行突破,赵猛情急之下,一个带有报复性的动作将其撞倒在地。
“哔——!”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
恶意犯规!
赵猛当即暴怒,冲着裁判咆哮抗议,结果又被追加了一次技术犯规,直接被驱逐出场。
实验中学彻底陷入了绝境。
王指导脸色铁青,他焦躁地扫过替补席,那些平日里信心满满的队员,此刻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最终,那道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灼伤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角落里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王指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吐出几个字:“你上,控一下节奏。”
一瞬间,全场哗然。
替补席上的队员们惊愕地看着陈风,观众席上也爆发出阵阵议论和毫不掩饰的嘘声。
让这个连正式队员都不是的“蹭训生”上场?
还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
王指导是疯了吗?
陈风没有理会周围的一切,他脱下外套,露出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球衣,默默地走向赛场。
嘘声更大了。
他上场后的第一个回合,球权归属城关一中。
周锐在弧顶持球,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动了!
没有多余的试探,周锐猛地压低重心,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陈风直直地冲了过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仿佛已经预见到,这个瘦弱的身体会被周锐那恐怖的冲击力直接撞飞出去。
然而,陈风没有退。
就在周锐即将撞上他的前一刹那,他竟不退反迎,左手并非去抢断,而是如柳絮般虚引,右手五指则轻柔地搭在了周锐持球手臂的肘关节上。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向侧方一转,双脚如同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
正是太极推手中的“捋劲”!
周锐只觉得,自己那股一往无前的狂暴冲力,竟像是撞进了一团旋转的棉花之中,所有的力量都在接触的瞬间被悄然引向了空处!
他前冲的势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带偏,脚下顿时一个踉跄,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在地!
手中的篮球,也“咕噜噜”地脱手滚出了边线。
全场,死寂!
那震耳欲聋的喧嚣与嘘声,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喉咙。
针落可闻!
一秒后,死寂被轰然炸响的惊呼与哗然所取代!
“什么情况?!”
“周锐……摔倒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眼花了吗?”
在全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陈风缓缓直起身,走过去捡起了那颗篮球。
他拍了拍球,抬眼看向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周锐,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这才刚开始。”
他说完,没有立刻运球推进,而是双腿微屈,重心骤然下沉,如老树盘根,稳稳地钉在地板上。
他的双手一前一后,虚虚地环抱着那颗篮球,姿态竟与清晨在河边打太极时的起手式别无二致,仿佛那不是一颗篮球,而是一颗蕴含着整个宇宙能量的太极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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