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身体果然一天天“好转”起来,太子在宫外急得跳脚却不敢进宫,侧妃秦良意给宫里递牌子也石沉大海,收不到传召,这更是让太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燕帝身体好转的第五日,太子再也坐不住了,避开众人来到了燕安府上。
燕安坐在庭院里喝茶,看着一身夜行服的太子忍不住心中发笑,虽心知肚明却仍故作惊讶:“太子?怎得漏夜摸黑而来?”
“皇姊救我!”
虽难以启齿,但毕竟太子觉得二人算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倒是全盘托出他与晏嘉的动作。
“你们都把事情做绝了才告诉本宫,本宫又能做些什么?本宫看你们还是等着父皇痊愈腾出手收拾你们吧,毕竟他可不止你一个皇子,老三可是奉召入京送晏嘉出降了。”燕安冷笑道。
“皇姊!只要你我联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想父皇现在还没动作的原因,必是不愿家丑外扬,想待晏嘉出嫁后再慢慢跟我们兄妹算帐,所以我们只要抢先在父皇之前动作,到时候乾坤已定,皇姊你就是大燕最尊贵的镇国长公主殿下!”
燕安似是被太子说动了,抬眼幽幽看了眼太子。
太子似是收到鼓舞,抓住燕安的衣袖再接再厉:“这一切唯一的变数就是三皇弟,若是同时我们能派出杀手再将三皇弟解决,这大燕的江山就尽在你我二人之手了!”
“你这是让我对自己的皇弟下手?”燕安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抬手就想甩开太子紧抓自己衣袖的手。
太子死死抓住燕安,不给她甩开的机会:“皇姊!什么时候了你还妇人之仁!你若今日手下留情不杀他,来日他翻过身来可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到时天下又是一场大祸!而这一切都源于你今日的心慈手软!”
太子死死盯着燕安的脸,看着她脸上的心慈手软渐渐褪去,转而变成狠辣的坚定,太子心中一喜:稳了!
二人相约定在晏嘉出降当日晚谋反,宫内及燕京由太子掌控发兵,燕安负责牵制镇北侯薛家及解决奉召前来送晏嘉出嫁的三皇子晏清。”
这场安排在太子看来无懈可击,他离开时甚至摘下了斗篷。
躲在暗处的杨清川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噜噜灌下了肚。她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若是没这么多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这将是多么平静安逸的夜晚。
她看着燕安,惊觉燕安已经变了,她早已不是在南境那个无忧无虑狡黠的小公主了,现在的燕安,婴儿肥早已退却,脸上满是坚毅的棱角,那双曾在面具下亮如繁星的眼眸,现在只剩一团黝黑,让人看不清辨不明。
杨清川的心脏猛然一阵抽痛,忍不住鼻酸泪目,如果当初她们都没来燕京多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燕安不会知道赵后去世残酷的真相,老王爷也不会去世,燕安也不会如此深的搅入这皇权风云之中,难以脱身。
可惜,这一切都发生了,她们再也没有退路了,只能在这团污泥中越陷越深。
燕安看了眼杨清川,看懂了她眼中的心疼,可她不愿深想也不愿回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晏清给你回信了吗?”
清川吸了下鼻子,语气带着水汽呜咽之声:“晏清知晓了,他不会入京,薛家也部署好了。”
“晏嘉出降当日,我会借口晏清未入京,让你前去秦川刺杀他,到时你便去晏清那避避祸乱吧。”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
“你去到晏清那边我才安心,不然你在燕京,我总会担心你,到时候束手束脚才是麻烦,你去晏清那接应我,我在燕京里跟他们虚与委蛇才能放开手脚。”
五日后晏嘉出降当天,当着太子的面,清川依着计划被燕安火急火燎派着前去“刺杀”三皇子,于午间出了燕京。
而在宫中备嫁的晏嘉,于黄昏时分前去拜别父皇。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鎏金铜钉在夕阳下泛着光。晏嘉一步步走向那九五之尊,十五年的养育一幕幕浮现在晏嘉的眼前——幼时他也曾张开手臂抱起自己坐在那龙椅之上,只是再后来都是他漠然看着被张皇后责打教导的自己……
她又想起了自己叫了十几年母后的姨母,在燕帝身旁的她是不是也像这样日日忍受着这至高无上皇权刺骨的寒意?若她还活着,今日看着自己出嫁又将是怎样的感受?只可惜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无论父子,母女,夫妻亦或是…君臣。
十二重绡纱礼服拽地三尺,绣着九百九十九只凤凰。内监唱礼声在殿宇间碰撞,碎成金粉落满蟠龙柱。晏嘉看见御座上的明黄身影端坐,九龙冠冕的垂旒遮住了他的眼睛。
“儿臣想与父皇独自再说几句。”
“殿下,这不合规矩。”
晏嘉不顾宫人劝阻,只是抬头遥遥看着父皇,看着端坐高台的九五至尊不为所动,晏嘉惨然一笑,是啊有什么可说的呢,到如今这份儿上自己还想说些什么?
“儿臣...拜别父皇。”
话音坠地的瞬间,晏嘉最后一丝孺慕之情也烟消云散。头触地那一刻,晏嘉仿佛听见香炉中燃着的香灰跌落的声音。
礼官高唱“升舆——”,宫婢们纷纷跪拜,形成一片朱红的浪。晏嘉转身,一颗颗泪珠挣脱眼眶的束缚,直直坠落,她哭自己,哭淑妃,更哭张皇后。
晏嘉泪越滴越多,步伐也越来越快,直到珍珠面帘受不得被提线摇摆的苦,猛然崩断在晏嘉眼前。
晏嘉看着夕阳一寸寸无可挽回的沉落天边,蓦然笑了起来,她不曾回头,只是义无反顾的坐上了轿撵。
晏嘉重重放下帘子,将那片正在死去的天空,连同那座正沉入永夜的皇城,一同关在了外面。
永别了,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