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元明走上前,随意翻开一本最上面的卷宗。
里面是某次项目推进会的会议纪要,通篇都是认真落实、高度重视之类的套话。
他又抽出一本财务报告,支出和收入完美持平,挑不出一点毛病。
果然如此。
李哲和周岩正准备撸起袖子,将那四大箱文件分门别类。
“停吧,别整理了。”
两人不解地回头。
“曲乡长,这……”
“这些都是赵书记送来的废纸。”
李哲和周岩瞪大了眼睛,他们当然能猜到这些资料里有猫腻。
但谁都没想到,新来的曲乡长会如此直接。
“他想把我们埋在这些故纸堆里,让我们晕头转向,等我们好不容易理出点头绪,几个月都过去了。”
曲元明走到窗边。
“他以为,我只有查账这一条路可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周岩忍不住问。
曲元明转过身。
“开个短会。”
没有会议室,没有多余的客套。
就在这间被四大箱废纸占据了小半空间的办公室里,第一次正式会议开始了。
曲元明指着那几大箱子。
“赵书记的意图很明确,就是拖。他吃定我是外来户,不熟悉情况,只能从故纸堆里找线索。”
“既然文山会海这条路被堵死了,那我们就换一条路。”
他伸出手指,朝下点了点。
“走脚下的路,去现场看!”
李哲精神一振:“现场?去哪里?”
“沿溪乡的母亲河。”
曲元明说出这个名字时,周岩的眼睛亮了。
作为农大高材生,他对沿溪乡的水文情况早有耳闻。
“曲乡长,您是说那个清淤工程?”
“没错。”
曲元明点头。
“这个项目,喊了多少年了?年年报计划,年年拿拨款,可河道却年年淤积,一年比一年严重。这里面的水,可比河里的水深多了。”
“我要把这条河,作为我们工作的突破口。”
“李哲,你现在去查一下历年来关于母亲河清淤工程的所有公开报道和文件,不用细看,把项目名称、年份、负责人列个清单出来。”
“周岩,你是农业专家,也是半个水利专家。你从专业角度,分析一下河道淤积对两岸农业生产和下游防汛可能造成的危害,给我一个初步的评估报告。”
“我现在,”曲元明顿了顿,“去找我们的掌舵人。”
钱坤正坐在办公室里,品着茶。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一开,曲元明出现在门口。
钱坤咯噔一下。
这才几个小时?他怎么就来了?
“曲乡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钱坤热情地站起来。
“资料的事不急。”
曲元明摆摆手,径直走了进来。
“钱副乡长,我来找您,是有一件更紧急、更重要的事情,非您这位水利专家亲自出马不可。”
又来了!
钱坤挤出笑容:“曲乡长言重了,什么事这么要紧?”
“我刚才仔细思考了一下,我们专项组的工作不能只停留在纸面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
曲元明笑道。
“所以,我决定,我们小组的工作重心要立刻调整,从实地勘察开始!”
“实地……勘察?”钱坤的眼皮跳了跳。
“对!”曲元明一拍手掌。
“就从咱们沿溪乡多年悬而未决的母亲河清淤工程开始!这事关下游几万亩良田的灌溉和整个汛期的安全,是天大的事!”
“所以,我想请钱副乡长您,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明天一早,就亲自带队,领着我们去河道现场看一看,给我们这些年轻人现场指导指导!”
钱坤愣住了。
完全跟不上曲元明的节奏。
“曲乡长,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你看,勘察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方案、路线、人员……什么都还没定,贸然下去,怕是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方案,就是沿着河道从上往下走。路线,您是专家,您最熟,您来定。人员,就我们专项组几个人,轻车简从。”
曲元明堵死了他所有退路。
“钱副乡长,防汛安全无小事。赵书记和我共同恳请您来做这个掌舵人,现在船就要出港了,您这位老船长,难道不想第一个站上甲板,亲眼看看航道的情况吗?”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您这个水利专家只懂纸上谈兵啊。”
钱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被架在火上,下不来了。
“……好。”
“明天一早,八点,乡政府门口集合。”
......
第二天清晨。
普桑停在乡政府大院里。
钱坤黑着一张脸坐在副驾驶,曲元明、李哲和周岩坐在后排。
“钱乡长,咱们从哪儿开始看?”曲元明问道。
钱坤闷着头。
“就从最上游的沙口村开始吧。”
沙口村那帮人最野,也最不好惹。
就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先去碰一鼻子灰。
一个多小时后,所谓的母亲河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哲和周岩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河?
这分明是一条沙石沟!
河道被严重收窄,河床被一个个沙石堆占据。
浑浊的黄水在狭窄的沟壑里流动,一些地方甚至已经完全断流,露出干涸龟裂的河底。
周岩走到河边,蹲下身抓起一把泥沙。
“河床至少被抬高了两米!”
“这要是上游来一场暴雨,洪水根本无处宣泄,绝对会倒灌进两岸的村子和农田!”
钱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哲拿出本子,记录着。
“钱乡长,这就是历年来清淤工程的成果?”曲元明的声音很冷。
钱坤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这主要是上游非法采砂导致的……乡里也管过,但……但这些人都是本地村民,宗族势力大,很难管。”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三四辆摩托车冲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一个急刹。
车上跳下来七八个壮汉,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神凶悍,剃着一个板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