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它第一次被挂牌出让开始,查它的所有权变更记录、土地抵押记录、解押记录、司法查封和拍卖记录……十年间,所有跟这块地和地上建筑物产权动向有关的卷宗,一份都不能漏!全部找出来!”
“我明白了师父!我马上去查!”
一旁,被当成苦力使唤了大半天的孙万武,刚刚直起酸痛的腰,端起搪瓷缸子想喝口水。
他看着曲元明和刘晓月在那边低声交谈。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就是查个烂尾楼的旧档案吗?
“师父,找到了!”
曲元明快步走过去。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来自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司法裁定书扫描件。
时间,是九年前。
内容是关于城西商业广场开发商破产清算,其名下资产。
也就是那块地和烂尾楼,被公开司法拍卖。
曲元明死死盯着竞得人那一栏。
上面不是某个公司的名字。
而是一个人名。
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成交价。
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数字。
几乎相当于白送。
而在这份拍卖记录的附件里,他看到了参与竞拍的另外几家公司。
它们无一例外,都在最后一轮放弃了出价。
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心甘情愿地陪跑。
把这块肥肉,拱手让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个人。
线索,串联起来了。
许安知在常委会上做的局,那家瀚海投资,这场司法拍卖……
它们共同指向一个巨大的黑洞。
“晓月,继续查。”
“查这个竞得人,他的身份背景。然后,查他拍下这块地之后,又对它做了什么。是继续开发,还是转手卖了,又或者是……拿去银行抵押了?”
这十年,这块地恐怕早就被这群资本掮客榨取了无数遍。
孙万武靠在不远处的档案架上,假装整理卷宗,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实在想不通,曲元明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把自己当牛做马使唤了一天,结果核心的东西,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他看着曲元明和刘晓月头碰头凑在电脑前。
“找到了!”
刘晓月压低了声音。
“师父,你来看!”
曲元明立刻凑了过去。
屏幕上是公安内网的人口信息系统界面。
照片上的男人,皮肤黝黑,面相老实,眼神甚至有些木讷。
姓名、身份证号,都与司法裁定书上的竞得人完全一致。
但下面的信息,却让曲元明的心沉了下去。
户籍:邻县太平乡石桥村。
职业:无。
政治面貌:群众。
婚姻状况:离异。
名下资产:无。
社会关系一栏里,只有几个同样在农村务农的亲戚。
没有任何经商记录,没有任何与江安县上层圈子交集的可能。
一个普普通通,甚至可以说是赤贫的务工人员。
他,就是九年前那场诡异拍卖会的最终赢家?
用一笔低到可笑的钱,拿下了城西商业广场那块寸土寸金的地?
这不合逻辑。
孙万武端着他的宝贝搪瓷缸子,晃了过来。
“小曲,小刘,查到什么了?这么一惊一乍的。”
曲元明在他靠近的瞬间,切换了界面。
“没什么,孙主任。”
“就是发现当年破产清算的账目有点对不上,晓月看花了眼,以为发现了什么大事。”
“哦?账目对不上?”
孙万武显然不信。
“我以前在财政局待过,对数字最敏感了,要不我帮你们看看?”
“不用麻烦孙主任了。”
曲元明站起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份卷宗,塞到他怀里。
“您看,我们这还有一大堆要核对呢。您是主任,总不能让您干我们这种跑腿的杂活吧?”
孙万武抱着那份卷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哼了一声,悻悻地走开了。
“这老狐狸。”
刘晓月等他走远,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别管他。”
曲元明盯着屏幕上那个务工人员木讷的脸。
一个傀儡。
身家清白,背景简单,就算事后追查,也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用完即弃,就像那家瀚海投资一样。
“师父,这人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
刘晓月提出了一个可能。
“不可能。”
曲元明断然否定。
“司法拍卖,身份核验极严,身份证号是唯一的。他就是那个人。”
“那……他哪来的钱?”
“他不需要有钱。”
“他只需要有一个名字就够了。晓月,换个方向,去查国土资源局的抵押记录系统。用这块地的地块编号去查!”
既然目的不是开发,那么拍下这块地的唯一作用,就是利用它进行再融资。
刘晓月切换系统,在曲元明的指导下,找到了国土资源局的内部数据库。
她输入地块编号,按下回车。
一条记录,赫然跳了出来。
时间,是司法拍卖结束后的第三天。
抵押人,正是那个务工人员的名字。
权利人(抵押权人),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市商业银行。
“师父……”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贷……贷款金额……”
曲元明死死盯着那串零。
一个亿。
整整一个亿!
九年前的一个亿!
而那场司法拍卖的成交价,连这个数字的零头都不到。
这已经不是违规操作了,这是赤裸裸的抢劫!
拿国家的土地做抵押,从国家的银行里套取巨额现金!
市商业银行的风控是纸糊的吗?
一个没有任何资产和信用的个人,拿着一块刚拍下来、还存在产权争议风险的烂尾楼地块,就能贷出一个亿?
这背后,得有多大的能量在推动?
需要打通法院、国土、银行多少个环节?
“查,继续查!”
“查这笔贷款的流向!还有,这个抵押人,他后来怎么样了?”
刘晓月的手指再次飞舞。
贷款流向的记录语焉不详,只显示资金在到账后。
通过十几个空壳公司账户,在极短时间内被迅速拆分、转移,最终消失在境外。
典型的洗钱手法。
而那个工人员呢?
刘晓月再次切回公安系统,输入他的身份证号,进行深度检索。
“失踪人口报案记录。”
报案人:其兄。
报案时间:八年零十一个月前。
失踪时间:九年前,在获得那笔巨额贷款后不到一周。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