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木市的黎明总是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意,仿佛连阳光都无法驱散这座城市深藏的秘密。
远坂宅的书房内,空气中弥漫着古旧羊皮纸与魔术粉尘混合的独特气息。
远坂凛纤细的手指划过家族代代相传的典籍,最终停留在了一份关于地窖防御结界的维护记录上。
她的眉头紧锁,紫色的双眸中闪烁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监控魔术被人为切断了。
不是暴力破解,而是以一种近乎手术刀般精准的方式,绕过了整整十七道警戒符文,直接掐断了魔力源头。
这种手法,凛只在父亲远坂时臣的笔记中见过理论推演。
而现场残留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魔力波长,如同冰冷的针,刺痛了她的神经,卫宫玄。
那个男人,那个在圣杯战争中搅起无边风浪的异数,他来过这里。
凛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阿佐特剑,锋利的剑柄硌得她掌心生疼。
按照时钟塔的律法,任何未经许可闯入魔术师工房的行为,都等同于宣战。
她只需将这份证据上报,协会的执行者便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将卫宫玄彻底抹除。
但她没有。
她的目光穿过书架的缝隙,落在了三年前的一份医疗档案上。
那是一场在她监督下进行的手术,为的是修复一个因魔力暴走而濒临崩溃的少年。
档案的最后一页,协作者签名栏上,“红裙女子”的名字本该烙印其上,此刻却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凛清晰地记得,当时那个女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感知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那个少年,就是卫宫玄。
“父亲……”凛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你瞒着所有人,到底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废弃的第二变电站内,卫宫玄的身体猛地一颤,从深度的精神潜泳中挣脱出来。
刺鼻的铁锈味和潮湿的霉味瞬间涌入鼻腔,将他从那片血色的记忆地狱中拽回现实。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他刚刚又“死”了一次。
在他的“记忆回溯”中,那座冰冷的手术台就是他的轮回起点。
第一次,他试图强行挣脱束缚,结果被过载的魔力瞬间烧毁了中枢神经,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意识便化为焦炭。
画面一闪,他又回到了手术台上,耳边是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第二次,他选择隐忍,试图解析注入体内的“原初之核”,却被那股蛮横无理的力量反噬,身体像被吹胀的气球般轰然爆开,血肉涂满了整个无菌室的墙壁。
画面再次闪回。
第三次,他放弃抵抗,任由那股力量改造自己的灵魂,试图窥探其本质,结果一个嘶吼着“痛苦”与“生命”的灵魂——弗兰肯斯坦之魂,顺着魔力链接瞬间吞噬了他的意识,让他体验了被活活缝合成怪物的极致恐怖。
画面,又一次回到了手术台。
“呼……呼……”卫宫玄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猛地睁大双眼,一个颠覆性的认知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这不是记忆!这是正在发生的、无休无止的“轮回实验”!
“你终于意识到了吗,宿主。”一个古老而淡漠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那是他体内第四英灵的低语,“你不是在回忆死亡……你是在经历它。每一次回溯,都是一次真实的生命进程。你,早已不是‘第一次活着’了。”
卫宫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以为自己是在过去的废墟中寻找真相,却没想到,自己根本就未曾逃离那座名为“实验”的囚笼。
就在此刻,头顶的石棉瓦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
没有杀气,没有魔力波动,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仿佛来自机械般的冰冷锁定感。
卫宫玄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一种源于无数次死亡边缘磨砺出的本能驱使着他,向侧方猛地翻滚出去!
一发闪烁着银色辉光的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灼热的气流。
子弹精准地射入他身后一台巨大的老旧变压器中。
下一秒,沉寂多年的设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爆开一团夹杂着蓝色电弧的炽热火球!
爆炸的气浪将卫宫玄狠狠推了出去,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抬头望向屋顶。
天台的边缘,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缓缓收起了手中的狙击枪。
那是一个女人,久宇舞弥,卫宫切嗣曾经的助手。
她没有再次攻击,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留下了一句话。
“别让‘她’找到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融入了晨曦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卫宫玄的瞳孔紧缩如针尖。
他听清了,那一声枪响的节奏,那独特的、带着停顿与加速的频率,竟与他轮回实验中听到的、那催命的“钟摆”声,完全同步!
不等他从震惊中理清头绪,一股沉重如山岳的压力从天而降。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光线被扭曲,连灰尘都凝固在了半空中。
玛尔达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变电站的入口,她的眼神冰冷如霜,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魔力场。
“重力罗网已启动,整片街区已化为禁锢领域。”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宣读判决,“你已触发三级警报。卫宫玄,再不投降,我将启动‘静止棺’,将你的时间与空间一并封印。”
“投降?”卫宫玄从地上缓缓站起,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桀骜的冷笑。
他没有再选择硬碰硬,而是转身冲向了变电站的深处。
他需要情报,而非无谓的杀戮。
玛尔达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猎物最后的挣扎。
然而,卫宫玄的奔跑路线并非慌不择路,他的每一个转折,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地利用了废弃设备作为掩护,最终将她引至了整个变电站的核心——主控室。
“就是这里!”
卫宫玄猛地停下脚步,反手用指甲划破掌心,以血为媒介,将自身庞大的魔力疯狂地注入布满灰尘的老旧电路总闸!
滋啦——!
刹那间,整个主控室电光乱舞,无数仪表指针疯狂旋转,濒临报废的电路系统在一瞬间被激活到了极限。
玛尔达布下的“重力罗网”是基于精密计算的魔术场,这突如其来的强电流干扰,瞬间让力场出现了零点七秒的紊乱与波动!
足够了!
卫宫玄发动了刻印在灵魂深处的“预判闪避”,身影在扭曲压缩的空间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穿越了那致命的零点七秒空隙。
当玛尔达的视野恢复清晰时,一柄由纯粹光粒子构成的长剑,剑尖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前,冰冷的能量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
玛尔达的身体僵住了,她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惊愕。
然而,卫宫玄的剑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俯下身,声音沙哑而急切,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告诉我,那个红裙女子,是谁。”
玛尔达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讥讽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时钟塔的档案库里,会记录‘神’的名字吗?”
话音未落,她看似被压制的手突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抬起,指尖一枚微型符文如同活物般弹射而出,精准地贴在了卫宫玄的肩膀上。
符文瞬间融入皮肤,化作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
“灵魂锚点·追踪器。”她冷冷道。
卫宫玄没有阻止,甚至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任由那枚符文植入体内。
他知道,这既是束缚,也是路标。
只要顺着这道信号的源头,他就能找到时钟塔在冬木市的真正联络点。
他收起光剑,缓缓退入阴影之中,留下最后一句话:“你说我是实验品……可你们,才是那个不断重复错误的疯子。”
远处,冬木教会的尖顶上,言峰绮礼手持着一个罗盘,上面一个明亮的光点正在快速移动。
他望着光点的轨迹,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很好……让钟摆,走得更远些。”
深夜,废弃的旧电车轨道旁,月光如水银般洒在冰冷的铁轨上。
卫宫玄发动了最后一次,也是最深的一次“记忆回溯”。
他要看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前的瞬间。
意识沉入最黑暗的深渊,画面终于清晰——冰冷的手术室内,幼年的他第三次“死亡”后,身体尚未完全消散,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红裙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次,卫宫玄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不是一张属于任何人类的面容。
她的脸庞,是由无数张或虔诚、或狂热、或痛苦的信徒面孔拼接而成,那些面孔在他眼前不断变化、重组,仿佛一个活着的万花筒。
而在那双不属于任何个体的眼睛里,正流淌着猩红如血的泪水。
她俯下身,用那张“集体之颜”注视着他,声音温柔得令人不寒而栗:“玄……我的孩子,你总会回来。”
画面,戛然而止。
卫宫玄猛然睁开双眼,现实世界的冷风灌入肺中。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肩膀,只见那枚“灵魂锚点”追踪器,正发出一阵诡异的红光,随即无声无息地自燃,在几秒内化为一撮灰烬,被夜风吹散。
追踪,被对方主动切断了。
也就在这时,一阵悠远而古老的“哐当”声从轨道深处传来。
卫宫玄抬起头,瞳孔猛地收缩。
轨道尽头,一列本应早已被拆除、只存在于历史照片中的古旧电车,正亮着昏黄的灯光,在一片死寂中,缓缓向他驶来。
透过布满尘埃的车窗,他看到,车厢内坐满了模糊的人影,无数双眼睛,正隔着黑暗,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卫宫玄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平静。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那个纠缠他无数次轮回的问题。
“原来……我不是在逃命。我是在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