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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时间到了,李美妍背着背包走出绣房。泥塑老人收拾好自己的货担挑,挑着货担挑向小巷的一边走去。李美妍看着渐渐消失在小巷尽头的老人,她低下头从背包里小心地拿出用报纸包着的老人为她捏的泥像。李美妍注视着泥像上默默沉思的自己。
霞光撒在泥像上,李美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晚霞形成的逆光之下,李美妍和泥像久久对视着。
陈子豪这边,对王研究员的拜访总算有点收获。王研究员对他们说,当年从陈家抄出《盛世良辰》后,因为这幅绣品价值连城,有关组织不敢一烧了之,就封存了起来。你们要能找到当年管库的刘全有,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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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王研究员说的,陈子豪决定在去趟奶奶家。他到的时候,孔繁绮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画水墨画。陈子豪跟老太太打过招呼,把水果放进冰箱。孔繁绮的注意力全在画上,头也不抬地说,你吃了吗?要没吃厨房还有饭。陈子豪说我吃过了。孔繁绮一边画,一边问这两天公司忙吗?陈子豪说还行,凑过去看着画说这幅画的意境好高雅,看来您心情不错。孔繁绮抬头瞥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陈子豪略微迟疑说,其实,我今天来是向您道歉的!孔繁绮停笔说道歉?陈子豪说对,向您和姑妈郑重道歉!我不该骗您和姑妈去参加假《盛世良辰》的展览,让您和姑妈受刺激!
孔繁绮放下笔,大度地挥挥手说算了,你奶奶这么些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小事算什么?!陈子豪急忙附和说,就是就是,我觉得您也不会为这点事耿耿于怀。另外,我今天来是想和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孔繁绮眼睛一亮说,你总算是长大了,能够和奶奶探讨学术问题了!说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会尽量告诉你!陈子豪说我这几天查了一下以前的旧报纸,一份六十年代的报纸说,我父亲陈乐山把《盛世良辰》当作四旧交给了有关组织。我想知道,这是真的吗?如果《盛世良辰》是我父亲交给有关组织的,那后来落实政策时为什么没有还给咱们家?真的《盛世良辰》到底在哪里,您知道吗?
孔繁绮勃然变色道:“你这是什么学术问题?!你这是变着法儿打听《盛世良辰》的消息。我已经说过不许再提这件事情,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我再最后告诉你一次,在这个家里永远不许再提《盛世良辰》这几个字!除非你不再是我孙子!”孔繁绮气哼哼地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身体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奶奶!”陈子豪看着奶奶的背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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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绮不知道的是,除了陈子豪和姚询,对《盛世良辰》的下落一直很感兴趣的还有刘凤兰。只不过因为囿于孔繁绮徒弟的身份,她不能公然违背师傅的意愿,只能在背地里调查。
这天,她按照之前的记忆,找到永兴街20号,这里现在叫龙兴家园。刘凤兰一路走来,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龙兴家园大门外有一个值班岗亭,里面坐着一个保安。刘凤兰走到岗亭前问道,师傅,麻烦问一下这是永兴街20号吗?“是呀,那上面不是写着吗?”保安指着背后建筑上钉着的门牌号。刘凤兰说我记得这里以前不都是平房吗?保安一脸惊奇地反问,平房?这里哪有平房?我来的时候就是楼房。刘凤兰问他来这里多久了?保安说差不多五年。刘凤兰问,那你知道这里以前的住户都搬哪儿去了吗?保安摇头说不知道,要不你去派出所问问吧,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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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陈子豪也约了父亲陈乐山见面,想对面一探究竟。父子二人无声地对视,似乎都有些尴尬,还是陈乐山先打破了沉默。陈乐山说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陈子豪扬了扬眉毛,似乎有些意外。陈乐山神情黯然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奶奶和姑妈一定很恨我吧?再加上前几天这件事,你也肯定会恨我!陈子豪看着父亲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其实,事情也未必像您想象的那样!实际上,这么多年奶奶和姑妈很少提到您,就仿佛没有您这个人一样!”陈乐山表情尴尬,咧嘴干笑两下,不知道说什么好。陈子豪看着父亲的样子,不忍心再追问下去,父子二人于是又沉默起来。片刻,陈乐山问他,你说想见我,有什么事情吗?陈子豪说我还是想问问有关《盛世良辰》的事儿。陈乐山说你想知道什么?陈子豪说这么多年,奶奶和姑妈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所有有关《盛世良辰》的话题,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乐山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陈子豪说我查了一些旧报纸,那上面说是您当年把《盛世良辰》交给有关组织的,是真的吗?陈乐山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陈子豪说如果报纸上说的是真的,您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陈乐山回答,你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很多事情你可能了解不了。因为你奶奶的身份,我失去了一切机会,不论是招工、招干还是上大学,全都靠边站,如果我不和家庭断绝关系,我这辈子就毁了。可是,那时候我才20多岁呀,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陈子豪反问,可是您这样做为奶奶、为这个家想过吗?您想过您的行为可能会伤害所有的亲人吗?陈乐山辩解道,你不明白,那是个非常时期。在那种状态下,人不可能有太多选择,那是一个人斗人的年代,一个人要是心太软,为别人想得太多,只能把自己搭进去,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掉。
陈子豪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地看着父亲。陈乐山说我过几天就要回法国了,而且我年岁大了,又没有其他的孩子,你愿意跟我去法国吗?陈子豪无奈地笑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最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我现在有能力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陈乐山摇头说,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你的公司现在陷入困境,濒临倒闭,为什么要拒绝父亲的帮助呢?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的父亲吧?我只是想尽自己做父亲的责任。陈子豪突然激动起来,提高声音说您还知道责任?当年,您把《盛世良辰》交给有关组织的时候,想到过自己做儿子的责任吗?这么多年,你音信皆无,想到过自己当父亲的责任吗?陈乐山说以前或许是我不对,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回来了,带回了《盛世良辰》,说明我还是爱国的,还是爱这个家的。陈子豪说您没资格说这个。你要是真爱国,为什么捐献《盛世良辰》之前一定要奶奶先给您打电话?您如果真爱这个家,为什么在知道《盛世良辰》是赝品时,您不去向奶奶诚恳地道歉?这么多年,你刺激她还不够吗?陈乐山无奈地连连摇头说你不懂,你不懂。陈子豪说对,我是不懂!我不懂您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更不懂您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子豪说完,起身扬长而去。
陈乐山望着陈子豪的背景,眼眶里涌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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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凤兰按照保安的指引,找到了永兴街派出所。户籍室民警小李告诉她,永兴街这一片都是拆迁区,总数大概有上万户。而且从九十年代中期就开始陆续拆迁,拆迁户搬到哪里的都有,有的后来又回迁过来,有的就没再迁回来,但户口还在这里。这样的情况大约有几千户,要查找起来非常困难。
刘凤兰几乎一无所获,黯然地离开派出所。回绣房的路上,她乘坐的公共汽车与陈子豪的车擦肩而过。陈子豪和姚询去找奇珍阁当年的库管刘全有。刘全有告诉他们,他确实保管过《盛世良辰》,但在改革开放之前结束前,它就被人拿走了。
陈子豪和姚询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陈子豪问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刘全有说《盛世良辰》被送到奇珍阁以后,一直由我保管。一晃好几年过去了,也没人问过这事,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突然有一天,大约是七六年吧,来了一个人,说是原来去收走《盛世良辰》的有关组织头目张向红派来的,说是原来收走《盛世良辰》是错误的,上面要物归原主,因此把《盛世良辰》等一大批东西都拿走了。姚询问那您后来和那个叫什么张向红的还有联系吗?刘全有摇头说那种人,大家都讨厌,谁还能和他有联系?陈子豪问那您知道他们家住哪儿吗?刘全有提供了一个大概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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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有提供的这个地址也指向永兴街20号,也就是龙兴家园。陈子豪和姚询找到小区的物业办公室。
陈子豪告诉物业的工作人员,说想找一个叫张向红的人,不知道你们能否帮我们查一下?一个女员工问他住几号楼?姚询说我们不知道,就听说他住在这里。
一个男员工走到一台电脑前,坐下,敲打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表格,里面黑压压写着人名和门牌号。工作人员甲输入“张向红”三个字,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没有符合条件的数据”。男员工说没有这个人呀!你们肯定他叫这个名字吗?姚询说肯定。男员工又问是工长张,方向的向,红色的红吗?陈子豪肯定说是!工作人员直摇头,说那就奇怪了,如果名字没有错,在电脑里都应该能查到的。
陈子豪和姚询面面相觑,俩人都似乎都有些灰心。男员工又问,对了,是谁告诉你们他住儿的?姚询说是一个朋友。男员工问那他有什么子女、配偶什么的吗?陈子豪摇头说没听说过。男员工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们这里登记的都是业主的名字,如果业主不是他,而是他的子女或者配偶,我们这里是查不出来的。如果挨家打听,工作量太大了,我们可没有这么多的人手。姚询问那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呢?男员工说如果你们肯定他住这儿的话,可以去派出所,他们那里应该是都有登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