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好不容易有了《盛世良辰》的消息，陈乐山决心不能再让它与自己失之交臂，于是和李管家即刻启程赶赴日本。在机场安检处，陈乐山怀中紧紧抱着那只装着赝品《盛世良辰》的锦盒。等待安检的旅客依次走过X光机前，轮到陈乐山了，他把手中的锦盒放在传送带上，然后走过安检门，安检员甲手持金属探测仪在他的身体前后扫了两圈说，谢谢，您可以走了。
陈乐山走到X光机的另一边，从传送带上拿起锦盒。负责监看显示屏的另一个安检员说对不起，先生，您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陈乐山一愣，“盒子里？”安检员说能打开一下吗？李管家走到陈乐山身边说有什么问题吗？安检员态度严肃地看着陈乐山说麻烦您打开一下。
李管家为难地看着陈乐山。陈乐山把锦盒放在监视器旁边的桌子上，慢慢打开。安检员说请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陈乐山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一卷绣品，慢慢展开，原来是烧焦了的赝品《盛世良辰》。安检员看着赝品《盛世良辰》，有些吃惊，又朝盒子里扫了一眼，歉意地对陈乐山笑笑说对不起，您可以走了！
陈乐山把赝品《盛世良辰》放回锦盒里，关上盒子，夹着它，步履沉重地往候机厅走。
搜身的安检员走过来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看监视器的安检员说，刚才我在X光机里看到他的盒子里黑糊糊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所以让他打开看看！这人也真奇怪，一幅烧坏的绣品还不舍得扔！
登机后，陈乐山和李管家走到公务舱的座位前，李管家接过陈乐山手中的锦盒，把它放入行李舱，然后盖上舱盖。陈乐山略显疲惫地在坐椅上坐下。李管家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陈乐山一手摸着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7
离开孔繁绮那里，陈子豪买了点水果和点心又去绣房看刘凤兰。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姑妈，我有一阵儿没来看您了，您不会生气吧？“你说呢？”刘凤兰故意拉长脸。陈子豪厚着脸皮说我想您不会生气！“那你还问？！”陈子豪说我刚刚去了奶奶那边，发现她的腿比往年好多了，这还真要谢谢您！刘凤兰说你这孩子，跟姑妈还这样见外！你奶奶是我的师傅，她从小看着我长大，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我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也是我从心里真心想做的！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了！陈子豪说好的，姑妈，我不说了！不过，您找的药还真是见效，我怎么就没找到？刘凤兰说药好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是要按时服用。你奶奶的脾气你也知道，要想说服她按时吃药可真不容易！这还多亏了我的一个徒弟，你奶奶和她还真投缘，以前我给你奶奶开的药，怎么劝她都不肯吃，也不知道我这个徒弟用的什么办法，不但让你奶奶天天按时吃药，而且整个人也开朗多了。
陈子豪说是呀，以前她总是喜欢呆在那个谁也不让进的小屋里，脸色也不好。可是我刚才去她那儿，发现她的气色好多了。刘凤兰说是呀！对了，你还没见个我这个徒弟呢吧？她刚才帮我去送几件绣品，不知道现在回来没回来。你先坐着，我去看看。刘凤兰起身走出绣房。陈子豪看着她的背影，站起身，很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绣房外，李美妍手拿一包桂花糕脚步轻快地走过来。泥塑老人抬起头冲着李美妍微笑，李美妍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李美妍蹲下身，将手里的桂花糕递给泥塑老人说老伯伯，您吃吧。泥塑老人说不了，还是你留着吃吧。李美妍说我吃过了，很好吃的，您也尝尝吧！老人说不，我不能随便要你的东西。李美妍假装生气说怎么是随便呢？上次您给我捏的塑像我还没给过钱呢！这就算是上次您给我捏塑像的报酬吧？您要是不要，以后我也不要您捏的东西了！
泥塑老人犹豫片刻，接过桂花糕说谢谢你，姑娘！你每天都倒热水给我，让我感觉心里很温暖！我的女儿要是还在，她也会给我倒热水、买桂花糕给我吃的。
泥塑老人捧着桂花糕，小口品尝，似乎在品尝珍馐美味。李美妍看着他粗糙裂皲裂的手鼻子一酸，站起身说老伯伯，我要进去了，明天再来看您。老人说去吧，姑娘，好好学。你是一个好人，有一颗善心，你的善心会有好报的！
李美妍望着泥塑老人，琢磨着他的话，低头走进绣房。
刘凤兰正好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看见李美妍，招手让她过去。李美妍随着刘凤兰走进房间。刘凤兰为陈子豪和李美妍做介绍。“这是我的徒弟李美妍，就是她一直在帮我照顾你奶奶。美妍，这位是陈子豪，师祖的孙子，他想要谢谢你对他奶奶的照顾。”
陈子豪和李美妍彼此有些不可思议地互相看着，禁不住笑出声。刘凤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说你们认识？陈子豪说是的，姑妈。李美妍说是的，师傅，我来苏州的第一天我们就认识了。“真的吗？那真是太巧了！”李美妍问陈子豪，你是专门过来的？陈子豪说算是吧，我刚刚去过奶奶那儿，这才知道原来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奶奶，那个理疗器也是你买给奶奶的吧？谢谢你！李美妍说我也是那天见到你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可爱的老人是你的奶奶。
刘凤兰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说你们可真是有缘！陈子豪说或许吧，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三个人说着都笑了起来。
李美妍和陈子豪边笑边互相注视着，忽然间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起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似乎又在蠢蠢欲试，为了避免泄露心事，他们故意把目光交错开，虽然眼神一直游走在对方身边，却有意地不再相遇。
8
新公司正在快马加鞭地走上正途，新招聘的员工经过陈子豪和于可心的双重面试，陆续到岗。工商局又通知他们去取营业执照。从工商局出来，于可心笑呵呵地说，执照下来了，咱们的合作就算合法了，新公司从今天起就要提速了。陈子豪深有感触地说是呀，往后就可以甩开膀子干了！于可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这可是我们大家的买卖，我们都要好好珍惜。“可心，以前我没怎么交过女朋友，不知道怎么和女生相处，可能有很多不对的地方，照顾你也不够，以后我会争取改进。”陈子豪温柔地看着她说。“看你说的，其实我也有很多地方不对！我以后会尽量少耍大小姐脾气，我们两个好好的，你说好吗？”陈子豪当然说好。
于可心说我想今天去看望你的奶奶。陈子豪说还是改天约好再去吧，贸然去我怕她不在家。于可心自信地说，一个老人家不在家还会去哪儿？她肯定在家。陈子豪说也好，那咱们现在就去。去完回公司还有好多事情呢。于可心说那也要先回一下公司，陈子豪不解地问，回公司干吗？从这里去正好顺路。于可心说必须先回公司，有东西要拿。
俩人回到新公司，张大江已经等在办公楼前。陈子豪把车停住，于可心下车朝张大江走去。张大江从衣兜里掏出车钥匙给于可心。于可心冲陈子豪扬了扬车钥匙说走，上大江的车。陈子豪疑惑不解，“开我的车不是一样吗？”于可心妩媚地一笑，“你就听我的吧。”
来到陈家老宅所在的巷子，于可心把车停在巷口。两人下车，于可心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陈子豪跟过去，发现后备箱里摆着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礼物。于可心说发什么呆呀，往下拿吧。陈子豪迟疑地问，这些都是给我奶奶的？于可心有些得意地点头说，是呀，我想她应该喜欢。陈子豪问什么时候买的？于可心说买了有几天了。陈子豪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奶奶不喜欢别人送很贵重的礼物吗？于可心反问说，我是别人吗？你不是告诉你奶奶我是你女朋友了吗？再说，礼多人不怪，我就不信她会怪我。
两个人四只手都没闲着，左拥右抱着好几盒礼品，跟逃难的难民一样走到陈宅大门前。于可心抬头打量着面前古老的院落，不禁眯缝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我好像来过这里。”“是吗？什么时候？”“忘记了！”
9
他们不知道的是，孔繁绮此时并在在家。她在绣房。刘凤兰陪着她，检查着绣娘们的工作。来到李美妍身边时，孔繁绮停下脚步，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李美妍发现师祖和师傅走过来，回过头妩媚地一笑，孔繁绮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向刘凤兰的房间走去。
于可心和陈子豪从下午等到日落。陈子豪检查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孔繁绮经常去的储物间，但是都一无所获。于可心的脸越拉越长，陈子豪抱歉地说对不起，可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我奶奶还真没在！我想，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做，看来还是先告诉她一声好了。于可心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大门外，冷冷地说没关系。
孔繁绮这个时候正在绣房吃晚饭。因为师傅难得来一次绣房，又正好赶上晚饭时间，刘凤兰于是极力劝说师傅留下来，让她尽一下孝心。孔繁绮也不好驳徒弟的面子，于是留了下来。刘凤兰说不知道您会来，也没准备什么菜，只能委屈您了！孔繁绮大度地说这是什么话！人老了，牙口也不行了，吃什么都没味儿，凑合吃饱就行了。
随着暮色的加深，于可心的神情也像天色一样越来越阴暗。陈子豪观察着于可心的表情，走到一边，掏出手机偷偷拨了个号码。电话通了，陈子豪问是姑妈吗？我奶奶在您那里吗？什么，已经走了？哦，好好！挂上电话，陈子豪跟于可心说我姑妈说我奶奶已经从绣房走了，估计正往家里走。要不我们去市场买点儿菜先做饭吧？一会儿奶奶回来一定会很饿。
于可心噌地站起身，阴沉着脸说算了，我回去了，你留下等你奶奶吧，我还有些事情。陈子豪问她是不是生气了？陈子豪的这句话对于感到自尊心被伤害的于可心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但因为是她自己提出贸然上门来看他奶奶的，所以她又无法像以往那样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因此只好气呼呼地跟自己较劲。
于可心指着桌上的一个口袋说那个口袋里是一块砚台，是我爸爸专门送给你奶奶的。其他的，让你奶奶自己拆开看吧。东西都很贵重，别弄坏了，我先走了！
于可心一边说，一边快步向外走。高跟鞋踩在青石板地上，发出格外刺耳的哒哒声。
陈子豪迟疑片刻，追了出去。
于可心哭丧着脸从堂屋走出来。
陈子豪追出来，拉住她说，可心，我知道你不高兴了，不过你不要生气，你不了解我奶奶，她绝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于可心说你觉得我不该生气是吗？你觉得我孩子气是吗？陈子豪说我已经跟你解释了，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于可心说我相信，可是！你奶奶有你奶奶的习惯，你们家有你们家的待客之道，但是不要忘了，我也有我的自尊！
陈子豪激动地摇晃着于可心的胳膊，瞪大眼睛说我都说过了，我奶奶正在往回走，你就一会儿也等不了吗？你的自尊心就那么重要吗？于可心说我的自尊心不重要是吗？那我问你，在你心里在你的家人心里什么重要？陈子豪说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我不再拦你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你会愿意和我一起给奶奶好好做顿饭，然后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于可心突然一愣，但是很快她的表情由难过变得有些愤怒，这是一种因为感到被轻视和苛责而产生的愤怒。“陈子豪，这是我第一次来你们家，有第一次就让上门的女朋友去做饭的吗？如果你和你的家人真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子豪一下子愣住，神情变得似乎好像不认识于可心一样。“可心，我郑重地跟你说一遍——我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陈子豪一字一顿地说完，猛然松开于可心，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屋里走去。
于可心看着陈子豪的背影，一直噙在眼眶中的泪水哗啦一下子掉下来。
10
陈子豪气冲冲地闯进堂屋，如同一头被牢笼困住的猛兽，暴怒但却无法发泄。他走到奶奶常去的储物间前，望着紧闭的房门，一拳打在门旁的柜子上。柜子上摆放的镶嵌有奶奶和爷爷合影的镜框应声扣了下来，那个早已不走的座钟也随即摇动了一下钟摆。
陈子豪被镜框倒下的声音惊醒，立刻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拿起镜框，拂去上面的灰尘，恭敬地又将它立好。望着镜框，那些如白驹过隙的往日时光突然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少年的陈子豪曾经问过孔繁绮——奶奶，您为什么让钟停下来？孔繁绮说因为你爷爷走了，他把时间带走了！少年陈子豪问爷爷为什么丢下我们走了？孔繁绮说因为你爷爷和这个座钟都走得太累了，想歇歇了！
陈子豪看着镜框中奶奶和爷爷合影，突然感到鼻子一酸。他赶忙放下镜框，一手擦着眼角向外走去。
苏州河边，李美妍背着背包在河边慢慢走着。她一边走一边不时笑笑，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甜蜜的瞬间。河水的波纹映在李美妍的长发和披肩上。
突然，一辆车飞速地从她身边开过。车里坐着于可心，她一边频频踩下油门，一边不时抬手擦去流下的眼泪。
李美妍信步走上桥，路灯和河里的船灯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
李美妍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身影。
这时，另一个身影缓缓覆盖在李美妍的身影上。
李美妍不由得抬起头，她一下子愣住了。原来，是陈子豪站在不远的地方，正吃惊地看着她。显然，陈子豪也没预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李美妍。
两个人便在略显昏暗的路灯下对视着，突然的见面让他们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昏暗的灯光隐去了白天的拘谨和尴尬，却放大了羞涩的温情和意外的惊喜。
他们几乎同时想问同一个问题，又同时把问题咽了回去。
李美妍轻声说：“我下班经过这里，你呢？”
陈子豪：“我刚刚从奶奶那里回来。”
两个人似乎都感觉到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次邂逅，让一切的解释都失去了力量和意义。什么都可以说，也可以什么都不说。这样的感觉，反而让他们都放松下来。
李美妍注视着桥下缓缓流过的河水说我很喜欢这儿，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都愿意到这儿来走走。陈子豪说我从小就喜欢在这儿玩，在河两边玩儿，玩儿累了就站在桥上，看河水从我脚下流过。现在虽然长大了，还是喜欢到这里来，喜欢在河边想问题，想得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的时候就站到桥上看河水流过去，每次站在这里，心情就感觉好多了。
李美妍问他是不是希望河水把希望带来，把烦恼带走。陈子豪惊异地看着她说你怎么知道？李美妍说其实这说我心里的想法！我站在这里就经常会这样想，这样希望。陈子豪说是呀，或许每一个喜欢来这里的人都会这样想吧。
两个人此时都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河水流向远方。
李美妍问河水把你的烦恼带走了吗？陈子豪说其实，我来这里的时候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可是我说不出来，我好想发泄出去，找人吵一架，打一架，可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流淌了千百年的河水，我突然平静了下来。它能平静地流淌千百年，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李美妍说不如这样吧，我们闭上眼睛为家人、朋友和我们自己祝福吧。如果当我们睁开眼睛的时候，有小船从桥下划出来的话，那我们的祝福就一定能够实现！
陈子豪侧目看着李美妍，她的脸上浮现出纯真的笑容，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那样的单纯和动人，似乎她正沉浸在自己毫无杂念的王国里，让人无法不被她的纯真所打动。
陈子豪说好吧。李美妍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说那我们开始吧。
李美妍慢慢闭上眼睛。
陈子豪也慢慢闭上眼睛。
河水在李美妍和陈子豪的脚下轻轻流淌。
李美妍和陈子豪的神态在如水的月光下真诚而安详。
李美妍和陈子豪慢慢睁开眼睛向桥下望去，随即他们都吃惊地睁大眼睛。
桥下的河面上，一队小船从桥下缓缓划出，船上的灯光将河面映衬地温馨美丽。
李美妍和陈子豪看着河面开心地微笑着。
陈子豪深有感触地侧过头暗暗注视着李美妍动人的笑容，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河面。
李美妍侧过头暗暗注视着陈子豪，她的神情开心而复杂。
桥下一只小船在河面上打着转，旋转的波纹让河面的灯光向四周荡漾散去。
两个人从桥上走下来，在桥头站住。李美妍用手指指左侧说我要走这边回去了，你往哪边走？陈子豪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在那边！不过现在有点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李美妍看了看河面上缓缓前行的小船说不了，河里的小船会陪我走的！我们就在这儿说再见吧。陈子豪犹豫片刻说那好吧。
两人互道再见，心情复杂地各自沿着河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美妍在河边慢慢地走着，河面的小船缓缓前行，仿佛真的在伴随她一样。
李美妍扭头看着小船，微笑着扬手向它们打着招呼。
陈子豪心事重重地走着，一会儿，他似乎下了决心似地用力甩了甩头向前走去。但是，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向李美妍离去的方向望去。但是李美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他倒退着向前走，一会儿，索性脱下外衣倒退着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