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我又来打扰了.“
一周后的下午，晓天掐准时间来到咨询室，面带微笑的与白颜妃打了个招呼，神情愉快.
上次的咨询过后，晓天莫名的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仿佛卸去了某个不可视的重担，平时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下午好，晓天，这周还做过那个噩梦吗?“
“那个呀……“晓天脸上稍有难色.
从不知什么时候起，晓天经常会一个固定的梦境，在梦中自己的意识似乎非常清晰，但醒来后梦中的内容却基本上什么也无法记起来，只记得梦境的最后一幕，那片幽深水下自己望着头顶的白光.
其实因为从小到大对这个梦境过于熟悉，晓天一直没觉得这个梦有什么不妥，直到结交女友后，一天夜里自己仿佛正在经历噩梦般悲鸣，女友想把自己摇醒，却一直醒不来----直到梦境结束才悠悠醒来，然后惊讶地看到女友担忧的面容.
这也是晓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况可能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健康.
“可能是因为最近心情挺轻松，这周没有做那个梦，不过我女友倒是说我晚上有时会说梦话……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其实成人中有5%的人会说梦话，算不上很罕见，也未必代表某种具体的精神倾向.既然没做新的梦，那么我们就开始今天的催眠治疗吧.“
等待晓天在躺椅上躺好后，白颜妃打开了一旁的磁带机，里面传来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的声音中白颜妃开口道.
“你闭上眼睛，感到浑身非常轻松，轻柔的风从你的脸庞拂过，树叶清新的气息在你身边环绕，你感觉很自在，也知道自己很安全，现在你注意到脚边有清凉的触感，那是一片蓝色的水域，有几片落叶正在水面上飘荡，你是否愿意深入?“
“呃我可以不进去吗?“
“当然可以，在这里你非常安全，但水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对它很好奇.“
“那我进去.“
白颜妃把机器声音逐渐调低.
“你的身体慢慢浸入水中，水体并不冰凉，反而很温暖，随着身体一点点没过，你感到身体越来越轻松，越来越舒适，直到完全进入水中.你的头顶是明亮的光芒，你的脚下是静谧的水底，你睁大眼睛环顾了一圈周围，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好多黑影，它们围绕在我身边……好像在窃窃私语.“
“你能听清它们的话语吗?“
“它们在讨论什么，但我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你对它们的感觉怎么样，它们会伤害你吗?“
“它们看不见我……我只是一个人在这里……我有点难受……“
“你并不是一个人，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可以……“
“我就在你身边，你很安全，你永远不是一个人，明白了吗?“
“明白.“
“现在，你在温暖的水中，感觉身体很轻便，可以轻易地来到任何一个地方，你想去哪里?“
沉默，长久的沉默.
“你现在的眼睛是睁开的状态吗?“
“是的.“
“你在看什么.“
“水面上的光.“
“你想过去吗?“
沉默.
“你现在看向身下，你看见幽静的水底在向你呼唤，你迫不及待的想重新感受双脚踏在陆地上的感觉，于是你慢慢向下潜去，慢慢的，离水底越来越近……“
“我没有离水底更近，水底永远也不会更近，因为我会永无止境的坠落.“
“好的，你没有继续往水下走，你抬头望着水上白色的光，那光的大小和之前一样吗?“
“一样.“
“好的，你看着那道光，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拉着你，光芒越来越亮.“
白颜妃拉住晓天的一只手，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我不想过去……不要让我过去……“
“你还记得吗?水面上没有危险的东西，那里只有清爽干燥的风，沙沙作响的树林，与明媚的天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想上去……“
白颜妃沉默了一会，轻声道:
“我在你身边，你就是永远安全的，要是你不愿意上去，我不会强迫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晓天这次安静了好久，他躺在躺椅上，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条条蹦出.
最后，他的表情平静下来.
“拉我上去……不要放手.“
.
光芒越来越近，近到我可以看到那光芒的来源并非太阳，而是……
灯光.
我的头从水面下抬起，刺目的光明让我不由得遮住眼睛，我低下头，看见自己正躺在浴缸里，四周有白色的水雾弥漫.
[你的身边有其他人吗?]
一个好听的女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她可以信任.
我环顾四周，窄小的浴室只有我一个人.
但在浴室外，我听见了其他声音，像是有人在争吵.
[可以听清争吵的内容是什么吗?]
我走到门边，门外的声音逐渐清晰.
我下意识的屏住一口气，将耳朵贴在门上.
“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打我!“
“打就打，你这个四处沾花惹草的狗男人还不许人打了?“
清脆的响声，稍一停顿后两人扭打的声音接踵而至，辱骂声，喘粗气的声音，东西碰倒落地的声音，久久未能平息.
他们……是谁?
[他们的声音你可以认出来吗?]
声音上有点像年轻时的父母，但我印象中他们一直都是相敬如宾，从来没有过大声争吵，更何况是这样的斗殴.
特别是母亲，很难想象那么温柔灵性的人会这样说话，而且仔细一听声音好像也不太像……
就在这时，门外的声音出现了变化.
“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我们离婚吧.“
“你当谁还愿意和你一起过啊，离就离!“
“哈，你也就是这个时候才像个男人，行吧，那咱们先说好那个小子给谁?反正我是不要这个拖油瓶.“
“你当我想要啊?你也别想甩给我!“
两人激烈的争执中我感到仿佛世界在崩塌，我靠在门边，慢慢滑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谁?
我在哪里?
[振作起来!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数十声，然后你会从催眠中醒来. 10 9……]
房间中的水汽仿佛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看见在房门正对的地方挂了一面镜子.
[……8 7 6 ……]
镜子里，一名八九岁的男孩正坐在门边，看着我.
默默流泪.
[…… 5 4 3 ……]
他是……我吗?
[…… 1]
.
“你还好吗?“
白颜妃给坐在沙发上的晓天倒了一杯水，后者正裹着一张毛毯，却仍止不住的颤抖.
“哈哈，早听说催眠神奇，没想到我在想象中泡了会水，现实中也会这么冷啊，哈哈哈哈.“
晓天接住水，但颤抖的手根本无法将水送入口中，只能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可能跟催眠没什么关系，晓天，你的心理问题比我们原本乐观估计的要严重一点.“
“白小姐……“
晓天把还没有喝一口，但已经晃出去小半杯的水杯放在桌子上，低声问道.
“……我看到的东西是真的吗?“
接着，不等对方开口又自顾自地往下说.
“从我有意识起，父母间就一直相处的很融洽，他们很爱彼此，他们也很爱我……即便工作最忙碌的时候他们也会抽时间让一家人团聚，父亲会故意说搞怪的话，而母亲则假装生气，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这一直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间.“
“而现在，你难道要告诉我，我大脑中这些珍贵的回忆，只是冰山上的一角吗?我所视为坚堡的所在，只是地基腐朽的百尺危楼?“
“甚至……“晓天的眼神也变了，“我本人对此也早有了解，只是胆怯的将之遗忘?“
白颜妃坐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看着晓天继续说下去.
“对于催眠术我也稍有了解，它的本质是诱导对方进入类似吐真剂营造的低防备状态，让对方在精神高度集中的半清醒状况下对得到的问题给出下意识回答，而为了能辅助受术者更精确的检索到需要的答案，会在此后引入一个类似的场景，然后通过语言暗示，让对方逐渐用'自己记忆中的场景'代替施术人描绘的场景.“
“而这一切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以受术人为核心，两人共同编制的一场梦，梦境的内容既不是必然的现实，也不是绝对的虚妄，而仅仅是将现实敲碎，然后凭主观意愿重新组合一遍罢了.“
“你能否告诉我，用这种方式得到的结论，又有多少值得参考的价值呢?“
虽然是一个提问，但晓天显然就没打算得到回答，他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毛毯从肩头滑落.
“我很感谢你这两次的咨询，但很抱歉，相比于你，我更愿意相信我的家人.“
看着晓天朝门走去，白颜妃终于开口了:
“我说过，你永远可以相信我，我并不是说说而已.“
“我明白，催眠中让目标卸下防备的话术嘛……“晓天说着已经到了门口，“那么白小姐，再见了.“
“请稍等，还有一件事，就当帮我一个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