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湮灭于时空的遗忘之地，悟空的心境却无法立刻恢复古井无波。众生记忆的洪流虽已平息，却在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尤其是关于西行那段岁月，关于那几个人。
他驾着云头，速度并不快，目光掠过下方苍茫的山川河流，一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灵山大殿，金碧辉煌，梵唱震天。
旃檀功德佛、斗战胜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八部天龙广力菩萨…一个个尊号被赐下，佛光普照，祥瑞万千。诸佛菩萨面带微笑，皆大欢喜。
然而，站在殿中的悟空，却只觉得那佛光刺眼，那梵唱聒耳。他低着头，火眼金睛死死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倒映出他自己那副披着袈裟、顶着佛冠的陌生模样，还有…旁边那位刚刚受封旃檀功德佛的师父——唐僧。
不对劲。
十分的不对劲。
师父的气息…变了。不再是那份迂腐却纯粹的虔诚，nor是偶尔流露出的、属于金蝉子的那丝慧光与慈悲。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妖气的空洞。那空洞深处，甚至还藏着一丝计谋得逞后的窃喜和…对周围一切（包括诸佛）的淡淡嘲弄。
这不是师父！
那真正的师父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真假美猴王！那场公案…难道并未结束？！如来当时真的分清了么？还是说…他根本不需要分清？！
他猛地抬头，看向莲台之上的如来。如来佛祖宝相庄严，眼神慈悲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但在那慈悲之下，悟空却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掌控者的漠然。
刹那间，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西行路上的种种“巧合”，那些恰到好处的磨难，那些被轻易收服的妖魔…还有六耳猕猴那与他一般无二的神通、那怎么也说不清的来历…以及，如来那句“休动手，待我与你擒他”…
原来如此！
六耳猕猴，根本就是佛门准备好的一步暗棋！是用来替换他这个不服管教、难以掌控的“棋子”的！只是或许连如来都没算到，六耳猕猴没能成功替换掉他这只真猴，却在最后关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替换掉了取经功成的唐僧！
从此，佛门多了一个“听话”的旃檀功德佛，而他这个知道太多、野性难驯的“斗战胜佛”，连同猪八戒、沙僧、小白龙，都成了多余的、需要被处理掉的“隐患”！
巨大的被欺骗感、被算计的愤怒、以及为师父感到的悲恸，瞬间吞噬了悟空！
他仿佛又回到了被压五指山下那一刻，不，比那更甚！那是五百年的信仰和付出被彻底践踏的绝望！
内心愤怒的呐喊：“呃啊啊啊——！！！”
他猛地扯碎了身上的锦斓袈裟，露出了底下那身锁子黄金甲！
金箍棒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手中，爆发出万丈凶光，没有丝毫犹豫，朝着身旁那尊“旃檀功德佛”身体捅去！
那一棒，蕴含了他所有的愤怒、绝望和力量！
快！快到了极致！狠！狠到了绝巅！
整个大雷音殿的诸佛菩萨，甚至包括莲台上的如来，似乎都没料到他会如此决绝，如此疯狂！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竟未能第一时间阻止！
砰——！！！
“唐僧”的脸上那丝窃喜和嘲弄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似乎想说什么，想辩解，想求饶，但根本来不及！还在装模作样的喊：“悟…空”…
斗战胜佛…竟然在灵山大殿，众佛眼前，一棒打杀了刚刚受封的旃檀功德佛？！
但暴怒绝望下的悟空，战力飙升到了极致，金箍棒舞得密不透风，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殿中那两个同样目瞪口呆、脸色煞白的的身影——猪八戒和沙和尚。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恐惧、茫然，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
那一刻，悟空心中猛地一痛。
他知道，自己这下彻底搅乱了棋局，也彻底…回不了头了。八戒和沙僧…他们会相信自己吗？他们会原谅自己这“弑师”之举吗？即便自己是为了替真正的师父报仇…
恐怕…很难了吧。
从此，天地之大，或许真的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
云头之上，悟空从回忆中挣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竟化作凌厉的剑气，斩断了前方一片云海。
心痛的感觉依旧清晰。
但他眼中的迷茫已散去。
他并不后悔当初那一棒。即便重来千万次，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砸下去！那是为真正的师父报仇，也是对自己被算计命运的最激烈反抗！
至于八戒和沙僧…
悟空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
“信与不信，原谅与否，是你们的事。”“而做俺老孙该做的事，护你们周全，是俺的事。”
他的速度陡然加快，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直指西牛贺洲。
有些债，该讨了。有些人，该见了。有些账，该清了！
西牛贺洲，灵山脚下，风云骤变。
不再是往日佛光普照、祥和平静的景象。自悟空反出灵山，打杀“唐僧”后，这里便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张氛围之中。护法金刚巡视的频率增加了数倍，各处关卡阵法全开，山道上往来的佛徒行者皆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然而今日，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如同乌云盖顶，骤然降临。
所有生灵，无论是守山的金刚，还是礼佛的信徒，亦或是山间的精怪，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怕的存在正在靠近，让这万佛之祖庭都为之失色。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往灵山的必经之路上——凌云渡。
依旧是那身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凤翅紫金冠。但此时的悟空，与昔日大闹天宫时相比，少了那份张扬外露的狂傲，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沉凝；与西行取经时相比，少了那份被约束的憋闷，多了几分掌控自身的从容；与刚刚反出灵山时相比，少了那份暴怒与绝望，多了几分明悟后的决绝。
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散发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却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所有的光线、声音、乃至法则，都在向他微微倾斜。
“止步！”
镇守凌云渡的八大金刚鼓起勇气，结成阵势，厉声呵斥：“此乃灵山圣地，佛门净…”
话音未落，悟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没有动手，没有呵斥。
仅仅是一眼。
八大金刚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闷哼一声，齐齐倒飞出去，手中兵刃脱手，阵势瞬间溃散，落地后挣扎难起，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们甚至无法理解自己是如何被击败的！
悟空看也未看他们，步履从容，踏上了凌云渡的独木桥。桥下弱水翻涌，鹅毛不浮，此刻却在他脚下变得温顺如镜。
他一步步向前，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气息便攀升一分，与整个灵山的磅礴佛力形成无形的对抗！
虚空之中，仿佛有亿万钧重压在对撞、湮灭！灵山周遭的守护大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剧烈闪烁！
“孙悟空！你竟敢擅闯灵山！”“布万佛大阵！”
惊呼声、怒吼声从灵山各处响起。无数罗汉、菩萨、金刚的身影浮现，道道佛光冲天而起，试图结阵阻拦。
然而，悟空依旧不疾不徐。他甚至没有取出金箍棒，只是并指如刀，对着前方那逐渐成型的、由万千佛徒法力凝聚的庞大金色“卍”字佛印，轻轻一划。
言出法随：“散。”
咔嚓！
那凝聚了无数佛徒信念与法力的巨大佛印，如同被抹去了存在的根基，竟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金色光点，消散无踪！
结阵的佛徒们齐齐吐血，遭受反噬，阵势瞬间大乱！
“怎么可能？！”“言出法随？！这是圣人手段？！”
惊恐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眼前的悟空，其实力已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悟空步伐不停，继续向上。沿途试图阻拦的佛兵佛将，往往尚未靠近，便被那无形的领域震飞，或是被一个眼神、一个字喝退！
他并非来屠杀这些底层佛徒，他的目标，始终在高处。
很快，他穿越了重重关卡，来到了大雷音寺外的广场之上。
这里，气氛更加凝重。以观音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为首的诸位大菩萨严阵以待，身后是五百罗汉，三千揭谛，气势连成一片，佛光几乎要凝聚成实质。
“悟空，回头是岸！”观音菩萨手持净瓶杨柳，面色悲悯，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已铸下大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永堕无间吗？”
悟空终于停下了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诸佛菩萨，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灵山：
“回头？岸在何处？是回头继续做你佛门听话的斗战胜佛？还是回头任由你们算计，连师父被替换都懵然不知？”
“今日俺老孙来，不是来辩论，不是来求饶。”
他抬手指向那宏伟庄严的大雷音宝殿，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铿锵：
“是来——拆庙的！”
“如来老儿！给俺老孙滚出来！”
声如九天雷震，轰然炸响！整个大雷音寺都为之晃动！
“狂妄！”“亵渎佛祖！罪该万死！”
诸佛菩萨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出手！
观音菩萨玉净瓶倾斜，三光神水化作滔天巨浪压下！普贤菩萨施展太极印，阴阳二气磨灭万物！文殊菩萨智慧剑斩破虚空！五百罗汉齐声梵唱，凝聚降魔巨杵！三千揭谛布下天罗地网！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围攻，悟空眼中终于燃起熊熊战意！
“来得好！便用你们，试试俺老孙新得的力量！”
他不再留手，身形一晃，竟显化出三头六臂之法身！并非神通幻化，而是混沌真炁自然凝聚！
一手持金箍棒，棒身缠绕混沌气流，一棒挥出，便将那三光神水所化巨浪打得倒卷而回！一手捏拳印，拳出如混沌开辟，硬撼普贤菩萨的太极印，将其打得剧烈震颤！一手并指如剑，指尖吞吐归墟剑气，与文殊菩萨的智慧剑对撞，火星四溅！一手持元屠剑，杀戮剑光撕裂天罗地网！一手持阿鼻剑，凶煞之气逼退五百罗汉梵唱！最后一手空空，却引动第十二品黑莲之力，绽放净化圣光，抚平三千揭谛的阵法波动！
他以一己之力，独战灵山诸佛菩萨！竟丝毫不落下风，反而越战越勇！
金箍棒在他手中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每一棒都蕴含着混沌法则，沉重无比，又变化无穷！元屠阿鼻双剑更是凶威滔天，融合了杀戮与净化，对佛门神通有着天然的克制！而那言出法随的本事，更是在战斗中屡建奇功，往往一个字便能打断对方施法，或是化解致命攻击！
整个灵山广场，化为了最激烈的战场！佛光破碎，神通对撞，能量风暴席卷四方！若非灵山本身有圣人加持，早已被打成齑粉！
诸佛菩萨越打越是心惊！这猴子的实力，比传闻中更加恐怖！其力量属性更是诡异莫测，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克制佛门而生！
就在战局胶着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宏大的佛号，终于自大雷音寺深处响起。
刹那间，万佛朝宗，梵唱之音压过了一切喧嚣。所有的能量风暴都平息下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
诸佛菩萨纷纷停手，恭敬退开。
大雷音寺那紧闭的殿门，缓缓开启。
无尽的金光从门内涌出，照亮了整个天地。一尊巨大无比、金色璀璨的佛祖金身，端坐在九品莲台之上，缓缓自殿内升起，悬浮于空中。
佛祖如来，终于现身！
他宝相庄严，目光平静地看向下方那三头六臂、战意冲天的悟空，缓缓开口，声音宏大而淡漠，不带一丝情绪：
“悟空，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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