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方才那两人的形容,沉鱼往城南方向去。
“沉鱼!”
刚拐出巷子,迎面对上两个人,身穿短褐,肩扛农具,俨然一副佃户打扮,其中一人正是玄墨。
见她脚步虚浮,玄墨将农具交给同行之人,上前查看。
“你受伤了。”
沉鱼道:“不严重,只是中了迷药。”
玄墨未作声,隔着一方巾帕,搭上她的脉搏,之后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先把药服了。”
沉鱼接过小瓶,倒出一粒,仰头服下。
玄墨道:“瞧见你放出烟火,我们就往这边赶,却没看到你,你去哪儿了?”
沉鱼知道应是在玄墨赶来前,她已被那个男子带走了。
她并不打算多说。
“主公那......”
今天是慕容熙与邓氏女成婚之日。
玄墨会意,示意同伴先回去复命。
见那人离开,玄墨才道:“有人救了你。”
玄墨向来心细如发,单是看一眼她,就能猜个大概,何况刚刚还替她诊了脉,实在没必要说谎。
沉鱼点头:“是。”
玄墨不意外,视线越过沉鱼的肩膀,朝她来时的方向看去。
不待玄墨张口,沉鱼道:“人已经死了。”
玄墨看回沉鱼的脸,“你的剑呢?”
沉鱼不闪不避,“白日不易携带,我将它们藏在安全的地方,待后面寻个机会再取。”
鬼使神差的,她撒了慌。
玄墨瞧着她身上的男式麻布衫。
沉鱼任他打量。
玄墨不疑有他,道:“先回去。”
沉鱼站着未动:“是你发现逾白与王娆的事?”
“是。”
“逾白说,你为上位,不择手段。”
玄墨黑瘦的脸上,没有表情:“为了什么重要吗?”
沉鱼将药瓶还给他:“确实不重要。”
玄墨接过药瓶,并未收起来,“你们交手时,逾白与你说了什么,你为何不听指令?”
按照慕容熙的命令,她只需杀了王娆,至于逾白,则交由玄墨处置。可她没有听从指令,趁着玄墨等人与对方缠斗,自行杀了逾白。
玄墨道:“我已如实上报主公。”
沉鱼不怪他,“理应如此。”
“为何不听指令?”玄墨盯着她。
“终归是一死,倒不如成全了他,总之,我会向主公解释。”沉鱼想了想,又问:“他为何要背叛主公?真的只是因为王娆?”
玄墨没回答,只蹙眉看她,“沉鱼——”
“是我逾距了。”
沉鱼不再追问,脸上神情如常。
她闲下来的这段时间,并非真的无事可做,而是很多任务慕容熙都交给玄墨去处理,甚至有些事,还特意避开了她。
原她也乐得清闲,唯独不明白,即便逾白真是宋氏后人,与梅溪五贤中的谢氏有渊源又如何,为何非得瞒着她?
“我们回去吧。”
沉鱼说完就往西南街走,脑海中总是想起交手时,逾白问她的那句话。
“沉鱼,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
宣城郡公与邓太尉之女的婚事,应是近来整个都城内最受瞩目的一桩喜事。
既是喜事,那自然少不了围观之人。
尚隔着一条街,沉鱼就听到热闹的人声。
她跟着玄墨避开众人,从后门悄悄回府。
她没像以往那样沐浴更衣后回乌园,而是走向八角小楼,确切来说,是去地下私牢。
关押她的牢房不大,除了墙角的一堆干草、一只陶罐和一个木桶,再什么也没有。
落锁后,玄墨就带人离开了。
府中正忙着办喜事,想来慕容熙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审她。
沉鱼忍着肩上的疼痛,将干草铺开,垫在身下,然后靠在墙边休息。
虽不给食物吃,但好在会给水喝。
沉鱼拎起陶罐,饮了几口水。
可能黑暗的地方待久了,沉鱼觉得困,迷迷糊糊中,倒也睡了一觉,醒来再看,仍是黑洞洞的,根本分不清现下是几个时辰。
昨夜先是那陌生男子施救及时,今天又有玄墨的良药,眼下除了伤口还有些痛,精神已是好了许多。
想到那个救他的男子,沉鱼有些发愁。
也并非是她手下留情,寻不到佩剑和匕首的下落,始终是隐患。
另外,今天又是慕容熙成婚之日,实在不易生事,引人注意,待后面寻个机会问那人要回佩剑与匕首,再杀人灭口吧。
沉鱼暗暗计划着。
地牢里不见天日,难辨时辰,一直没人来审她,也没人给她用刑,像是忘了牢房里还关着她这么一个大活人。
起初,还有耗子吱吱叫着四处乱窜,直到抓到第九只耗子,就连耗子也瞧不见了。
沉鱼抓起陶罐又饮了些水,仍觉腹中空空。
她搁下陶罐,瞧着地上被一字排开的死耗子,心里只觉得可惜。
这可是九只耗子,若是在宫里,能拿这九只耗子向皇帝换九颗金珠子呢。
不过,眼下就算真换来九颗金珠子又有何用,还不如换一顿饱饭来得实在!
沉鱼重重一叹,闭起眼,将头埋于膝上。
忽然,空气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气息。
沉鱼抬头一瞧,就见昏暗的牢房里,慕容熙身着玄端,头戴爵弁(biàn),隔着木栅栏,冷冷瞧她。
沉鱼一愣,慌忙从地上站起来。
这是抽空审她来了?
疑惑间,又瞥见地上摆成一排的九只死耗子。
沉鱼想用干草遮掩,却为时已晚。
果然,慕容熙的目光触及地上的耗子,脸色越发阴沉。
“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有余。”
“不是,我是——”
“我看就该继续关着。”
沉鱼垂下眼,诚然继续关着也不是不行,毕竟是她违抗命令在先。
“那......就关吧。”
“关?”慕容熙冷冷一哂,皮笑肉不笑,“你莫不是真以为只这般简单关着?”
“没有。”
沉鱼摇头,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慕容熙,自然清楚他的手段。
慕容熙平静看她。
“我等了你一夜。”
“我知道。”
“你知道?”慕容熙不觉失笑,“这一夜,我想过你被人绑了,落入敌人之手,等着我去救你;也想过,是你自己走的,或同逾白一起,或同旁的什么人;甚至还想过,你死了,他们找到你,把你的尸体带回乌园......若带回的真是尸体,你知道我会如何?”
沉鱼摇头。
慕容熙笑了:“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声音很轻,轻得以为是幻觉,可语气又很重,重得咬音咂字。
沉鱼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慕容熙却没给她机会,凉凉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牢狱中静寂如初。
过了好一会儿,有脚步声响起。
玄墨帮她开了锁。
等沉鱼再出去,已瞧不见慕容熙。
她疑疑惑惑跟着玄墨,不知道慕容熙会怎么处置她。
谁想玄墨只将她带至出口,再什么话也没说。
沉鱼站在八角楼下,抬头看看天,已过了申时,前院却依旧鼓乐喧天、闹闹哄哄。
白墙掩在苍翠的松柏后,月洞门处等着一个婢女。
见到她,两步迎上来。
“沉鱼,夫人要见你,郡公让我带你去梳洗更衣。”
“夫人?”
沉鱼一愣,随即懂了。
原来并非是慕容熙有意饶了她,而是新妇想见她。
这么说来,这位素未谋面的夫人,也算无意之中救了她。
虽说很有可能待见完新妇,会被再次关押起来。
只是,新妇为何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