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周如锦焦急地拽了拽傅怀玉的袖子,“阿玉!你干什么呀,这样当街大呼小叫,会引来巡城官兵!”
傅怀玉回头一瞧,果真有不少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连忙放下手臂,歉意地躬了躬身子。
周如锦拉起鞠躬道歉的傅怀玉,冲着路人凶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碰到熟人了,打个招呼不行吗?”
这一嗓子喊得周围人骂骂咧咧地散开去。
周如锦也不理会,拽着傅怀玉往隔壁街道行去。
待到无人处,周如锦方停下来,却见傅怀玉仍在张望。她有些气恼地瞪着傅怀玉:“阿玉!”
傅怀玉这才收回远眺的目光,又见周如锦面有愠色,好声解释道:“阿锦,我方才瞧见一个人,很像前些天来医馆治伤的人,许久不见,不知道她的伤口是否痊愈,刚才心一急,只想追上去问问,可惜,她好像并没认出我来,不过,瞧见她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周如锦又气又无奈:“阿玉,你可真是个痴人!”
傅怀玉笑了:“医者仁心。”
“行!就你心善!”周如锦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又问:“那人是不是没付你诊金?”
傅怀玉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
周如锦重重一叹:“我当然知道,那人若是付了你诊金,怎么可能会装作不认识你?我看他啊,分明是不想给你诊金!”
周如锦越想越亏,一跺脚,“不行,这种人,毫无感恩之心,凭什么叫他白占便宜?走!咱们这就追上去,就算要不回诊金,也要当街臊一臊他的皮!”
说罢,拉着傅怀玉就要回去。
傅怀玉忙将她拽回来。
“阿锦,你误会了,她并非存心躲我,她当时昏迷不醒,压根就不知道是我救了她,又怎会有意逃避诊金?”
周如锦冷哼:“是吗?你救他的时候,他昏迷不醒,怎么,他不告而别的时候,也是昏迷不醒吗?”
“啊,这......”傅怀玉语塞,叹道:“阿锦,不管她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我救她的时候,也并非是为了诊金啊。”
周如锦更气了,“你这烂好心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傅怀玉叹气:“阿锦。”
周如锦不再看他,拧眉一想,只问:“找你治伤看病的,是刚刚坐在那辆犊车里头的人吗?”
傅怀玉还未说话,周如锦又摇头。
“不对,若是那样的贵人,又岂会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寻医?这么说来,那就是驾车的,或者跟在车旁的仆从了?这样的话,那就更好了,大不了闹到他家主人跟前,正好给咱们评评理!”
周如锦丢下傅怀玉,提步就要去追人。
傅怀玉急忙挡住她的去路,“阿锦,可去不得。”
“去不得?为何去不得?你刚刚就能去追人,这会儿子轮到我了,倒是去不得了?”
“阿锦,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行!我不管了!”周如锦一把甩开傅怀玉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
“阿锦,你等等我,你听我给你解释。”傅怀玉背着药箱追上去。
未走出街口,周如锦脚下一定,回头望着紧跟身后的人不说话。
傅怀玉险些撞上去,连忙收住步子,试探问:“阿锦?你不生我气了?”
周如锦看他一眼,语气是说不出的低落:“傅怀玉,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心——”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回肚子。
周如锦低头一叹,再看回傅怀玉。
“你身上这件布衫,我都不敢给你用力洗,脚上这双鞋,已经不能再补了,还有这整个冬天,你也只有那么一床芦花被盖......那些芦花,我从前年的夏末就开始攒,一直攒到去年深秋,每天天不亮就往河边跑,你也知道僧多粥少,有多少人盯着那些芦花,指望着缝被子过冬,有的人甚至整夜守在那儿,就是为了争这些芦花,我还同人打了一架,好不容易攒了那么久,才攒出两床被子,一床给阿娘,另一床给你,直到今天,我都不敢跟阿娘说,被人偷去的被子,其实是给了你。”
她说着,偏过头去,眼眶酸得只想掉泪。
傅怀玉与她是同一条街的邻居,少小相识,可谓青梅竹马。
傅怀玉幼时父母双亡,家里虽有一间小药铺,但平时出多进少,所以日子过得拮据,若没有她的暗中帮衬,只怕——
傅怀玉一叹:“阿锦,这些年......我给你添麻烦了。”
周如锦红着眼圈摇摇头。
“阿玉,你我之间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只是,你难道就不为以后打算吗?我......”
见傅怀玉望着她,周如锦咽下后话,扭头就朝方才那条街跑去,可惜却已瞧不见犊车的影子。
周如锦不死心,又往前追,仍是没寻见,心中不免失望,却听得街边有人小声议论,说的正是刚刚经过的车驾。
她与傅怀玉对视一眼,忙凑上前去。
“老伯,那坐在车上的是什么人?那么气派呢!我怎么从没见过?”
突然挤过来两个人,老汉睨一眼,没好气:“别说你个女娃没见过,就是我活了一把年纪,也很少见。”
“很少见?那还是见过的,你就给我们讲讲呗!”周如锦又往前挤了挤,拨开傅怀玉想要将她拉出人群的手。
老头咂着嘴,抚着山羊胡道:“那车以云母为装饰,皂漆轮毂(gǔ),上加青油幢、朱丝绳络,最为关键的是驾四牛。”
“四牛?驾四牛怎么了?不还是犊车?”
老汉哼了一声:“犊车?那可不是一般的犊车,那叫清油云母车!唯有诸王三公中有勋德者方能得至尊特许乘坐!”
至尊特许啊,那难怪了......众人面面相觑。
“可这样有身份的人,怎么今日会到咱们这条街来?”
百官府邸紧挨台城,通常出了宫门直行,便可回到各自宅舍,并不与外围的平民百姓混居在一起。即便要出城,亦有兵丁开道清街。
“老伯,那你知道刚刚坐在车里的人是谁吗?”周如锦追问。
老汉瞅她一眼,摇头,“不知道,不过,如今能乘坐这种车的,”他伸出手,比了个‘八’,“只怕也就其中之一。”
看着‘八’,周如锦茫然不解,“什么意思?”
旁边有人小声道:“辅政八贵啊!”
“哦,”周如锦懂了。
瞧着还在议论纷纷的人群,她拽着身后沉默了许久的傅怀玉往街边去。
她边走边叹气:“阿玉,看来你的诊金是要不回来了,唉......”
普通大户人家,他们上去闹一闹便罢了,这样权势滔天的贵人,他们如何能惹得起,别到时候诊金没要到,反连小命都搭进去了。
周如锦垂头丧气,却见傅怀玉心不在焉,压根没有听她讲话,不由气道:“阿玉!你在想什么呢,我同你说话,你也没反应!”
傅怀玉醒过神,往长街的尽头望一眼,“不是,我在想她的东西还落在医馆呢,要怎么还给她?”
“什么?你是说那人还有东西落在医馆?”
“是啊。”傅怀玉点头。
一听这话,周如锦眼睛亮了。
“阿玉,你怎么不早说!是什么东西,你快带我去看看,他若不付诊金,咱们就把那东西当了!”
“这怎么可以?”
周如锦也不管傅怀玉再说什么,拽着他就走。
宣城郡公府门口,云母车上有披着鹤氅的人迈下来,淡青色衬得他玉润冰清,繁复的衣物累得他掩唇轻咳。
“知道错哪儿了?”
迈过门槛时,慕容熙瞥一眼身侧的沉鱼。
沉鱼道:“我不该在他举起弓箭对着你的时候,挡在你的身前。”
慕容熙轻嗯一声,又问:“还有呢?”
沉鱼想想,又道:“我不该在肩伤还未好彻底的情况下,去射那只麻雀,倘若失了手,反倒露出痕迹,叫人起疑,可是我当时——”
“我知道。”
慕容熙驻足,沉下眉看了她一会儿,几乎要抚上她鬓边的手,又落了回去,转身走进门内,只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望着那道背影,沉鱼心情复杂,慕容熙显然是没注意到大街上那个大喊大叫的男子。
原本忐忑一路的心,现下才微微放下些,可转瞬又内疚起来,她竟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对慕容熙撒谎......这真是不应该。
沉鱼想了想,几步追上去,“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慕容熙有些诧异,侧过脸:“要说什么?”
沉鱼想坦白,可对上这双漆黑的眼,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慕容熙说过,他最痛恨的就是欺骗,若知道她对他撒了谎,只怕罚她都算是轻的。可是不说的话,等他发现了,岂不是更糟?
干嘛要撒谎呢?!
沉鱼后悔万分,当时就该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那两人杀了!
慕容熙见人吞吞吐吐,蹙眉:“到底要说什么?”
沉鱼狠了狠心,“我——”
“郡公回来了!”
邓妘笑盈盈地带着婢女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