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园。
掌灯后,婢女们便退去外间。
寝屋里安静了许久,跳动的烛火将案前的一双人影映上锦帐。
沉鱼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困的眼睛,却瞥见慕容熙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倚着凭几,静静地看书。
屋内太静了,静得叫她昏昏欲睡。
还以为今天和从前一样,慕容熙会在看完密信后,让她夜间出行,谁想竟是叫她念书听,直到她实在念不动了,才肯叫她停下,停下便停下吧,仍不说叫她休息的话,又去楠木橱上取了几卷,叫她陪着一起看。
她心里眼里全是杀人的事儿,哪里还能看得进去书?
又一个哈欠后,沉鱼认命垂下头。
“困了?”许是见她哈欠连天,慕容熙终于舍得放下书卷,“尚不到两个时辰,你就坐立不安。”
沉鱼讪讪低下头,小声道:“夜里的汤药还未喝,再晚只怕......”
慕容熙:“着急回去?”
沉鱼摇头,一本正经:“不是,我不是着急回去,我是怕温媪该歇了,却还得等我。”
慕容熙颔首,然后转头唤人将汤药端来。
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药碗,沉鱼再找不出借口。
“饮吧。”
沉鱼端起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要看到很晚吗?”
慕容熙重新拿起书,眼睛看着书,嘴巴却是道:“晚一些怕什么,那外间的睡榻不仍摆在那儿?”
沉鱼一愣,“我不回住处了?”
慕容熙侧过脸,语带嘲讽:“也不过搬出去几日,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当做的事儿?”
“没有。”沉鱼沉默一下,将药碗放去一边。
沉鱼不确定看书看到了什么时辰,也不确定又是何时睡过去的,反正迷迷糊糊醒了,就发现自己睡在慕容熙的七宝床上,可慕容熙却不知去哪儿了。
天未亮,寝屋里也没点灯,这样瞧去,四下都是暗沉沉的。
沉鱼拉开衾被坐起身,穿了鞋子就往外间去。
刚走到碧玉垂帘前,却听得外间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声音很轻,可她还是认出说话之人是玄墨。
她以为慕容熙早将有关巴东王的消息给忘了,没想到却是让玄墨在暗中秘密查探。
沉鱼并未走出去,只静静立了一会儿,便折返回七宝床上躺下。
许是后半夜身旁多出来个慕容熙,她睡得并不踏实,想来慕容熙也是,她闭着眼躺了那么久,也没听见酣声。
*
乌园后的九曲浮桥上,沉鱼单足立在汉白玉兰花柱上。
天气回暖,肩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好些天没练武,突然练起来,四肢僵硬,有些不适应,不过半个时辰,她已是满头大汗。
沉鱼往水榭那边看一眼,慕容熙正伏在案上作画。
距慕容熙上回进宫已经十天了,这十天里,慕容熙打着养病的旗号,一直蜗居在府中,拜帖,不接;请柬,不收。
至于皇帝,倒如那日所说,隔两日就派太医来问诊,回回还带着御赐的药材和补品。
慕容熙不出门的这些天,对外面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
今有消息传来,魏帝欲以带病之身南下,御驾亲征。
得到消息,慕容熙也并未进宫,只太医回宫时,托其将案头上养的一盆兰花进献给皇帝。
关于魏帝,沉鱼倒听慕容熙讲过,颇有野心抱负。
刘宋朝时,魏宋就数次交战。
宋灭梁继。
永明十一年,魏帝下诏在扬、徐二州征集民丁,大举南攻,并借此机会,将都城从平城迁至洛阳。
建武四年,魏帝领兵攻梁。明帝驾崩,魏帝听闻死讯,下诏礼不伐丧,引兵而还。
魏帝虽退兵,但依旧虎视眈眈。
有野心抱负的男子固然不可小觑,但沉鱼更感兴趣的是魏帝的祖母冯太后。
每每沉鱼想多听慕容熙讲一讲有关冯太后的事,慕容熙却总不如她的愿。
慕容熙曾对她说,不需要她有太大的主意。
故而都是慕容熙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沉鱼手脚无力,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想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可慕容熙不发话,她就只得咬牙坚持。
沉鱼又往水榭那边看,要说慕容熙这人也怪,他不喜欢别人画他,可他喜欢画别人。
不得不说,慕容熙作画的时候很好看,提笔的姿势优雅极了。
作画这事,慕容熙倒也教过她,只是教了几次后,便再也不提了。
想来应她是没什么作画天赋,不然慕容熙才不会放过这么好惩罚她的机会。
沉鱼低头往脚下水塘瞧,慕容熙再不让她下来,只怕一会儿就该跌进这湖里了。
想着,沉鱼闭上眼。
“行了。”
声音不大,似雨珠落湖。
沉鱼心上一喜,立刻还剑入鞘,踩着石柱,跃至水榭,只是脚步虚浮,还有些气喘。
慕容熙尚未画完,执着笔,头也不抬。
“气息不畅,明日加练半个时辰。”
“是。”沉鱼低低应一声。
慕容熙这才抬起头,“过来。”
沉鱼提着剑走上前。
坊间说,比乌园公子的字更难求的是乌园公子的画。
其实,传言着实有些太夸张了。
从小到大,她都不知见慕容熙作了多少画。
沉鱼眼睛往案上瞟,光润洁白的银光纸上,碧色衣裙的女子,舞着长剑,身姿轻盈。
沉鱼不懂外头的人为什么要追捧他的画,但他笔下的自己确实出奇的好看。
慕容熙提着笔,先看看她,再看看画,将笔一丢,“不像。”
沉鱼心虚低下头,把她画那么好看,能像才有鬼。
“郡公,夫人来了。”有侍女上前。
沉鱼看看天色,也是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慕容熙将案上的画往她怀里一扔,“烧了。”
说完,转身离去。
慕容熙确实嫌弃她。
沉鱼低头看了着自己的画像,只觉可惜。
等沉鱼烧完画、净完手,再进屋,邓妘正低着头,掩面啜泣。
沉鱼走到角落里,静静站着。
简单听了几句,也算是听明白了,邓妘说刚刚有太尉府的人前来报信,武昌公主前日受了风寒,竟病倒了。
舅姑病了,新女婿自然要上门探望。
慕容熙出言安抚了邓妘几句,当即定下明日出行安排,又命人去准备上好的补品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