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把他怎么了?”
精疲力尽的人摔倒在地,脸上糊得又是血又是泪。
王娆瞪着眼珠,看着步步上前的蒙面女子,浑身止不住地颤。
沉鱼瞧一眼尚在滴血的剑。
“你不是看到了?”
“你杀了他?”王娆嗓音微颤。
“是。”沉鱼颔首。
王娆轻轻摇头:“他不是你们的人吗?你们不是朋友吗?你竟丝毫不念旧情?”
她虽红着眼,却并不悲伤,更不见方才在逾白面前时,那种生死不离的决绝,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想到已死的逾白,沉鱼道:“你既存心利用,又何必在乎他的生死。”
“利用?”王娆面上一僵。
沉鱼站定,不再往前走:“他死前问我,懂什么是爱吗,我想这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他。”
王娆一愣,随即笑了:“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沉鱼不意外。
王娆仰起脸,不再装模作样,“是,你说得没错,我是在利用他,可那又怎样?我为什么不能利用?又凭什么不利用?是他!是你们!害死了我的父亲母亲,害死了翁翁婆婆,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如果不是为了找到你们,替他们报仇,我早就与他同归于尽了!像他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死有余辜之人,还敢和我说爱,他有什么资格说爱?他配吗?”
沉鱼道:“是他救了你。”
当日诛杀王氏一族,是逾白做了手脚,调换且藏匿了王娆。
“救?哈哈哈,他救了我?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娆摇头笑了,眼中却掉下泪来,不是悲痛,而是不尽的厌恶与恨意。
“若非你们蓄意加害,我用得着谁来救?谁又稀罕被他救?我只巴不得他早点死!”
想到平日高大魁梧的逾白,浑身是血,凭着最后一口气,爬到她面前,死死抱住她的脚,不顾一切阻拦她,甚至一再苦苦哀求,只为给王娆逃走争取一点时间。
可王娆对他只有仇视与憎恨。
沉鱼只是沉默。
王娆擦掉眼泪,问:“你既知道我在利用他,为何方才不当着他的面揭穿我?”
沉鱼不答,只道:“我答应他,不杀你。”
王娆吃了一惊,随即不屑地笑了。
“不需要。”
她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先用袖子抹了抹脸,少了脏污,隐约露出一张美丽的脸,然后又将垂落的头发别至耳后。
再抬头,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惧怕,有的只是从容。
“你以为我怕死吗?”
她拿出一把匕首。
沉鱼认得那把匕首,是逾白的匕首。
匕首上嵌着一块很小的宝石,轻轻一按就能射出藏在刀柄中的毒针。
方才王娆就是用这里头的毒针射伤了她。
王娆瞧着手中的匕首。
“我活着本就为了报仇,只可惜我失败了,与其落在你们手上受尽侮辱,我宁可死,可即便是死,我也不想用他的匕首,因为他不配!”
她将匕首一丢,抓起沉鱼的剑,对准自己的心口,扯着唇笑了起来。
“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我会看着你们这些坏人,恶有恶报!”
说着,身体猛地撞向剑尖。
长剑刺穿身体,王娆满手是血,暴着眼珠,嘴唇动了动,很快没了声。
沉鱼蹙眉,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拔出剑,又走出几步,刚拾起逾白的匕首,嘴里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连带肩上的伤口也越疼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逾白将匕首中原本的毒药换了,她刚刚服下的解药并不管用。
沉鱼将王娆的尸体处理掉,提着剑往回走。
必须要赶在毒发前回去,再不济也得与玄墨会合。
沉鱼强撑着走了一段路,可仍未见到玄墨等人的影子。
药效发作得比预想中的还要快,头越来越晕,步子也越来越重。
为免死后被人发现尸体,暴露身份,沉鱼舍弃大路,往一条偏僻又陌生小路行去。
晕倒前,沉鱼放出信号,只希望玄墨看到后,尽快找到她的尸体,处理掉。
沉鱼瞧着夜空上转瞬即逝的火光,忽然明白了,怨不得在天上找不到预示她命运的星辰。
因为不是所有的星辰都能稳挂夜空,就像坠星,注定只能一闪而过。
这次,慕容熙是等不到她回去了。
*
沉鱼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旧得辨不出颜色的承尘。
只恍惚了一刻,她便立刻坐起身,闻着空气里苦苦的草药味儿,细细打量周遭。
小屋虽简陋,但还算干净,除了身下这张硌得人骨头疼的硬板床,再大件的,也只有一个木架子,上头摆着一堆书卷,和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至于吵醒她的鸟叫声,则是从挂在窗前的一个做工粗糙的鸟笼里发出来的,里头装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稀有的鸟儿,而是一只随处可见的灰麻雀。
沉鱼见过养画眉的,养鹦鹉的,养鸽子的,还真没见过养麻雀的。
伤口又疼又麻,可也因为这疼痛,沉鱼的心沉入谷底。
不但没了遮面的布巾,就连她的佩剑与逾白的匕首也一并不见了,还有她左肩上的伤,已被人包扎过,如此一来,那人必然看到了肩上的红莲。
沉鱼穿上鞋子,直往门外去。
小院不大,四四方方,左边有个矮小的茅草屋,屋前搭着简单的棚子,棚子下砌着火炉,炉上的瓦罐,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右边院墙跟前,立着两个大竹筐,里头装了些杂物。
沉鱼想去草屋里瞧一瞧,兴许佩剑和匕首在那里头,刚走两步,却听对面的房子里有人说话。
她轻轻走过去,敛息立于门后。
屋内坐着两个人,背对她的男子一身皂色布衫,正在给对面的老妇人诊脉。
诊完脉,男子去一旁的百眼橱取药,后又问起老妇人的老伴儿,另取了个小瓶子来,连同包好的药材,一并交给老妇人。
老妇人从怀中摸出一个碎布缝的小布袋,仔细掏出铜钱,一枚一枚地摆上案。
许是不够,她又去翻袖袋,可左翻右翻,也再找不出来更多。
见状,男子将铜钱悉数收起来,直道够了,然后扶着半信半疑的老妇人出门。
沉鱼看得清楚,老妇人转身时,男子将铜钱原封不动地塞进老妇人的药材包里。
沉鱼垂下眼,想来就是这个男子救了她。
她又朝屋内瞧一眼,男子已送完人,正朝后门走来。
必须杀了他!
沉鱼慢慢抬起手。
眼看男子要迈出门,忽然,有人踏了进来。
“阿玉!”
“阿锦?”男子在门内驻足,笑问:“怎么来得这么早?”
“给你送饭啊!你啊,只要忙起来,总顾不上吃东西!”女子嗓门大,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提篮。
沉鱼皱起眉头。
手指一弹,指间的小石子飞了出去,砸上窗前的鸟笼。
鸟笼跌落,摔开小门,里头的麻雀扑棱棱地飞了出来。
突然的响动,惊动门内的两人。
傅怀玉直奔卧房,就见木板床上的芦花被,整齐叠放着。
女子疑惑地走到傅怀玉跟前,拍他一下:“你对着空床发什么呆啊,是鸟笼跌下来了,只不过,里头的鸟儿飞走了。”
说着,指了指窗边重新挂起的鸟笼。
傅怀玉回过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瞧着空荡荡的鸟笼,眼前闪过一朵染血的红莲,清冷而又妖冶。
瞧着傅怀玉愣愣的模样,女子嗔怪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连只瘸了腿的麻雀都要救,可你瞧,这麻雀的伤刚好,便逃走了。”
傅怀玉笑了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