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自行领罚。”
慕容熙冷冷丢下一句,便驾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沉鱼独自站在河道边,禁军队伍从面前经过,扬起的尘土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远去之人的轮廓。
沉鱼低头瞧着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剑。
这无用的慈悲,该适可而止了。
沉鱼还剑入鞘,转身就往河道去。
通的一声,有什么重物坠地。
沉鱼止了步子,循声看过去,有人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怒指着她一边喘着粗气朝她奔来。
瞧那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猜想应是从墙头上摔下来的。
“傅怀玉?”
沉鱼想问他为何会在这儿?转眸看向熟悉的巷道,又不觉得奇怪。
傅怀玉看一眼河道内的老叟,伸开手臂,拦在沉鱼的面前,大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沉鱼并不理他,往禁军离开的方向看一眼,就要绕开了他去。
傅怀玉满脸失望,“我真没想到你竟同那群人是一伙的!”
沉鱼收回视线,淡淡瞧着咬牙切齿的傅怀玉,“是啊,是一伙的,所以呢?”
傅怀玉气道:“当日,我就不该救你!”
沉鱼平静点点头,“是啊,我早就告诉过你。”
傅怀玉噎住,只瞪着面前冷面冷心的女子不说话。
沉鱼取下腰间的配剑,轻轻一拨,就将挡在身前的傅怀玉拨去一边。
傅怀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我迟早会杀了你们!”
沉鱼状若不闻,望着摔在河道内侧的老叟,不带半分情绪:“好啊,不过你打不过我,不如找他们试试,他们就在前面,你现在就可以去。”
傅怀玉愣了愣,咬牙,“你以为我不敢吗!”
沉鱼不回答,也不阻拦,手中长剑一转,剑尖勾住老叟的衣衫,转身跃至对面,俯身一拽,将老叟拽上岸。
老叟紧闭双眼,早昏了过去。
傅怀玉大惊,几步冲上来,“放开他!”
沉鱼眼皮不抬,左手一弹,指尖的小石子击中傅怀玉的膝盖。
傅怀玉吃痛一声,倒在地上。
沉鱼蹲下身,右手探上老叟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朝着傅怀玉扔了过去。
傅怀玉一愣,伸手接住。
他看看浑身湿淋淋的老叟,又看看手中的小瓷瓶,“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医者?什么意思,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沉鱼也不与他废话,收了剑就要上马。
傅怀玉慌忙爬起来,再次拦住沉鱼。
“你等等!”
沉鱼睨他,“你还真是不怕死。”
傅怀玉低下头笑了。
沉鱼冷了脸,手腕一转,长剑架上傅怀玉的脖子。
傅怀玉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谁说我不怕,我怕得要死。”
沉鱼轻哼:“怕?那为何要拦我?”
傅怀玉沉默一下,问:“你叫沉鱼?”
对上沉鱼冷冷的眸子,傅怀玉解释道:“我刚刚翻墙过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叫你!”
噌的一声,长剑出鞘,浸过鲜血的剑身拍上傅怀玉的肩膀,瞬间,衣服上印出一道红色。
沉鱼道:“我欠你的命,上次已经还了。”
鼻端腥味浓郁,傅怀玉皱了皱眉,“我知道,现在是我欠你一命。”
“你欠我?”沉鱼拧眉。
傅怀玉微微一笑,点点头:“是啊,我欠你。我知道你不会杀我,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欠你一命,对了,我还欠你一块水碧石。”
沉鱼不想再与他继续纠缠,看一眼地上的老叟,跃上马背。
马儿打着响鼻,沉鱼握住缰绳,用后脑勺对着傅怀玉。
“你若聪明的话,下次就当不认识。”
傅怀玉握着瓷瓶再次追上来。
“为什么非要当不认识,难道我们就不能当朋友?”
“朋友?”沉鱼微微侧过脸,眼神怪异地盯着他,“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长鞭扬起又落下,马蹄踏踏,浅碧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尘土飞扬中,傅怀玉瞧着掌心的白瓷瓶,笑了。
“沉鱼。”
*
沉鱼是走回郡公府的。
不出所料,慕容熙的脸,冷了一路。
望着铜青色的背影,沉鱼垂下眼,没有跟上去,而是自行去了八角小楼。
这次的自行领罚,当然不会是简单的罚跪。
八角小楼前,玄墨已经等候多时。
还是那间牢房,沉鱼熟门熟路,弯腰钻了进去,在墙角的草垫子上坐下来。
木门没上锁。
玄墨也没离开。
潮湿发霉的空气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沉鱼诚恳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主公要如何罚我,我都认了。”
她知道慕容熙有多生气,也知道慕容熙有多失望。
她不想让慕容熙生气,也不想叫慕容熙失望。
可明知结果,她不还是那么做了?
沉鱼心里并不好受,闭起眼,将头埋在膝上,什么也不愿去想。
地牢里,暗无天日,沉鱼躺在草垫子上。
偶尔有耗虫吱吱地经过,她也不理会。
每天除了水,只有一碗饭,还是碗薄得不能再薄的稀饭。
慕容熙像冷了心肺,再也不管她。
沉鱼头枕着手臂,望着黑洞洞的房顶发呆。
这地牢之中有多阴森可怖,这楼上的居室就有多纷华靡丽。
沉鱼不知道究竟被关了多少天,先前还一日日数着,渐渐也懒得数。
被关的日子里,没有上刑,也没有审问。
只有温媪来过一回。
温媪虽带着米糕来看她,但言语之间全是为慕容熙担忧。
沉鱼不知如何宽慰,只得将米糕搁在一旁,听她慢慢叨念。
她说慕容熙不容易,若非郡公早逝,也不必年纪轻轻就接过这沉重的担子,更不必每日在这权力纷争的朝堂上如履薄冰。
明帝在世时,接来这担子也罢,偏江山易主,轮到如今这位。如今这位,并不十分信任慕容熙,往后只怕是难上加难......
沉鱼并不厌烦温媪的叨念,因为心里清楚,温媪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倘若不是身在这密闭的地牢中,温媪绝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温媪离去前,还告诉沉鱼一件事。
太尉邓原在与魏帝的交战中,遭到魏军的腹背夹击,连战连败,大军折损三万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