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谢知非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
月光从下水道的铁栅栏缝隙中漏下几缕,恰好照亮他紧闭的眼。
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凝着未干的湿气,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铁锈镇……有‘齿轮’……”
他昏迷中的呓语再次浮现心头,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许诺。
顾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一个无神论者,居然在末世里,把自己的性命赌在了一个“神明之种”虚无缥缈的预言上。
但她别无选择。
“系统,执行方案二。”她闭上眼,在心中下达了指令。
“以我的精神力,为他补充能量。”
【指令确认。精神力传导开始,预计将抽取宿主95%的当前精神力,将导致宿主陷入重度虚弱及濒临昏迷状态。是否继续?】
“继续。”
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抽离感从她的脑海深处传来,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剧烈的眩晕让她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伸出手,用尽全力将指尖搭在了谢知非的手腕上。
一股无形的暖流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注入少年冰冷的身体。
谢知非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滚烫的体温也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平复。
【能量补充完成。神明之种状态:暂时稳定。】
【宿主精神力严重透支,感官敏锐度下降80%,体力下降90%。请尽快休息。】
在系统提示音彻底消失的瞬间,顾念的世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摇晃让顾念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
“念念姐?念念姐你醒醒!”是林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
顾念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我们……在哪儿?”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还在下水道,但是天快亮了。你昏过去好久了,我,我好怕……”林薇薇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谢……谢知非他刚才醒了,可是他又昏过去了,不过好像不那么烫了。”
顾念挣扎着坐起身,每一次动作都像背着一座山。
这里不能再待了。
天亮之后,屠三的人和游荡的丧尸会把这里变成死地。
她看了一眼身旁,谢知非的呼吸确实平稳了许多。
她赌赢了第一步。
“薇薇,听我说。”顾念抓住林薇薇冰冷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找一个能躲藏至少一天的地方。我需要恢复。”
“可是我们能去哪儿……”
“去药店。”顾念咬着牙,脑中飞速运转,“我记得逃出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卷帘门拉下的药店。药品是战略物资,防御通常很严密,不容易被破坏。最危险的地方,现在可能最安全。”
她的计划疯狂,却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林薇薇看着顾念苍白的脸和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勇气,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转移过程,对三人而言无异于一场炼狱。
顾念几乎是被林薇薇半拖半扶着前进,而谢知非则被两人架在中间。
天色蒙蒙亮,灰雾弥漫,能见度极低。
这既是掩护,也是危险。
幸运的是,顾念的记忆没有出错。
在两条街之外,那家名为“回春堂”的药店静静地立在街角,厚重的金属卷帘门完好无损,只在角落里有一些撬动的痕迹,但显然没有成功。
顾念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刀尖插进锁芯。
凭借着以前看过的开锁视频,她胡乱地搅动着。
在匕首崩断了两个豁口之后,“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天籁。
锁开了。
三人几乎是滚进了药店里,林薇薇第一时间拉下了卷帘门,用里面的门栓死死锁住。
世界瞬间被隔绝。
药店内一片狼藉,显然在末世初期被简单搜刮过,但大部分药品还完好地锁在柜台后的玻璃柜里。
“去地下室。”顾念虚弱地指挥着,“把门堵上。”
药店的地下室是用来储存药材的仓库,干燥且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
两人将谢知非安顿在角落的防潮布上,又用一个倒下的铁柜堵住了地下室的门。
做完这一切,顾念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这一次,她睡得极其沉重。
当她再次醒来时,是被一阵近在咫尺的冰冷气息惊醒的。
地下室里,林薇薇点燃了一支蜡烛,豆大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
谢知非醒了。
他就坐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石雕像。
虽然双目失明,但顾念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的冷意。
那不是获救后的感激,而是看透猎物后,评估其价值的漠然。
病骨依旧,却已凝成坚冰。
“你醒了。”顾念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你救了我两次。”谢知非的声音很轻,却像冬日寒潭的冰面,听不出任何情绪,“为什么?”
“一个合格的投资者,不会轻易放弃一只有潜力的股票。”顾念靠着墙,从背包里拿出那三支用命换来的抗生素和一瓶水。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其中一支抗生素的针剂准备好。
“你发烧了,还有伤口,不处理会感染。”她说着,朝他挪近了一些,试图去拉他的胳膊。
谢知非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被触碰了逆鳞的猫,猛地向后一缩,整个人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别碰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念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忽然明白了这种抗拒的来源。
那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整个世界。
被同伴抛弃的经历,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伤痕。
任何人的靠近,对他而言都可能是又一次背叛的前奏。
顾念没有再强迫他。
她沉默地将准备好的针剂放在他手边,又拧开一瓶水,递了过去。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顾念的语气很平静,“我救你,是因为我需要你的能力。作为交换,我会尽力保证你的生存。这是一场交易,与信任无关。”
她将彼此的关系定义为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反而让谢知非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松动。
交易,意味着等价交换,意味着目的明确,远比虚无缥缈的善意和怜悯更让他有安全感。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伸出修长但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摸索着拿起了那支针剂。
他对自己下手很准,毫不犹豫地将针头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做完这一切,他靠回墙壁,轻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屠三不会放过我们。”
“等。”顾念言简意赅,“等我恢复体力,也等你恢复。然后,我们离开风蚀城。”
“从哪里走?”
“西门。”顾念回答,“那里离城区主干道最远,守备力量应该最薄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路线。
地下室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就在顾念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谢知非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却让顾念的心脏骤然一缩。
他说:“不要去西门。”
顾念猛地看向他:“为什么?”
谢知非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不要去西门。去了,我们三个都会死。”
他空洞的眼眸对着黑暗的某处,仿佛穿透了墙壁和时间,看到了某种注定的结局。
预言。
这就是他“未来视”的能力。
顾念盯着他,脑中一片混乱。
一个毫无根据的警告,却出自一个她刚刚定义为“交易伙伴”的预言家之口。
信,还是不信?
这不仅仅是一个路线的选择,更是她对他价值的第一次真正考验。
谢知非不再说话,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
病骨之躯透着脆弱,周身的气场却冷硬如冰。
顾念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捡回来的不是一个伙伴,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一把没有刀鞘的双刃剑。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干裂的嘴唇终于得到一丝滋润。
她的目光扫过这个狭窄的地下室,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林薇薇,最后落在这个浑身是刺的失明少年身上。
“神明养成系统……”她低声自嘲。
这哪里是养成神明,这分明是给自己请回来一尊祖宗。
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坚冰,顾念的心底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而滚烫的火焰。
因为她知道,再厚的坚冰,只要温度足够,终有融化的一天。
而在这个末世,她最不缺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与热血。